第17章 夜談

在侍女的幫助下,宋雪染很快便換好腰間傷口的藥。將外衣穿好後,侍女便起身向宋雪染欠了欠身,往外麵走去。

寒室居於高處,房間裏有一麵巨大落地窗,與床榻相鄰。即使身處屋內,隻要抬頭往外眺望,便可清晰的看見閣樓下的一大片蔥鬱景色。

宋雪染因腳傷不敢隨意亂動,隻能乖巧的半躺在床塌上。眼睛在屋裏轉了一圈,最後視線飄向了窗外。

夜裏氣溫驟降,偶有微風拂過臉頰。將身上因敷完藥不斷上湧的熱意驅散,感覺整個人舒暢許多,連思緒也更加清晰。

做了一個深呼吸的動作,待氣息平穩後,將身子半倚靠在窗台邊上,驚喜的望著窗外幾乎占據半邊天空的星星。

雖說以前晚上在家裏或偶爾上街時,也會瞧見天上的星星。但如此壯觀的景象,她已經有很久的時間沒有見過。

隨著眼角餘光無意間瞥向不遠處的某個方向時,她的視線卻再也無法移開。

夜色下,湖畔邊沿,一座依水而建的涼亭裏,一抹身姿修長挺拔的黑色身影正立於其中。

熠熠星光映照在被夜風吹起陣陣漣漪的湖麵,反射出來的波光粼粼,勾勒出男子清俊雅致的臉部輪廓。

然而,此時籠罩在男子周身的寒氣,與之前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一股逼人的壓迫感,在無形之中彌漫開來。

單隻是這樣遠遠望著,都能讓人不自覺感到頭皮發麻,心生懼意。

這一幕讓宋雪染心裏沉甸甸的,放在窗台上的手指因用力而隱隱泛白。

她並不知曉那塊玉佩的背後,究竟藏著怎樣的一個秘密?但不難想象其中的分量,黃叔的舍身冒死守護,沈非世看似平靜無波的表麵下,卻暗流湧動。

種種跡象無一不在告訴她,自己似乎無意間闖入了,原本不該觸碰的另一個世界。

七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何黃叔會稱之為血案?還是與京城貴胄有關?

這短短數十天,她經曆了前所未有的危險和驚恐,也做了以前從不會去做的一切事物。甚至不惜觸犯祖訓,違背父親的意願,與家人站到對立麵。

隻為了踐行自己對救命恩人黃叔的諾言。

現在已經把玉佩完整的交給了沈非世,她便可以功成身退,回去收拾自己留下的爛攤子。對於懲罰的結果,她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正想到此處,卻看到涼亭外,侍女的身影出現在男子身後一米之外的地方站定。

沈非世依舊保持麵向湖畔的姿勢,並沒有回頭看向來人。

侍女向對方彎身行禮後,低聲說了幾句話。而後微微欠了欠身才小步退走,隱身湖畔的小竹林。

注意力依舊落在沈非世身上的宋雪染,卻沒想到對方會在此時,毫無任何征兆地轉身望了過來。沈非世一身清冷肅然,即如此靜立其中,仍難掩身上逼人的雅正矜貴。

那雙漆黑攝人,隱隱透著一絲淡漠的眼睛,在看到宋雪染的身影時,眉宇微動,一抹流光在眼底劃過。

沈非世手握一柄黑色長劍,挺拔如鬆的身子立於湖畔邊沿,衣袂飄飄。

有道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漫天繁星將夜空點亮,藍色幽光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猶如為大地披上一件華麗外衣。

一陣風自小竹林裏穿透而來,發出簌簌聲響。無數迎風而起的竹葉,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樣,盤旋在空中不停飄揚翻騰。

透過滿天飛舞的竹葉,兩人隔空四目相對。男子棱角分明的下顎微微抬起,凝視著窗台邊,同樣也在回望著他的少女。

閣樓上,少女單手托腮。不施粉黛的精致麵容,愈顯清新脫俗。那雙純淨仿若琉璃般的明眸,仿佛能直視人的內心深處,卻又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一頭散落於肩的烏黑青絲,被微風揚起,宛如夜晚的調皮精靈在空中翩翩起舞。

輕輕飄動的白色窗紗,將其麵容半遮,猶如以白紗遮麵的神秘女子,令人驚豔。

下一刻,原本還在走神的宋雪染驀地反應過來,慌亂的神情像是做了壞事,被抓個現行一般。

在對方的注視下,猛然轉身,重新坐回床塌上。

將宋雪染此番舉動收入眼底的沈非世,一向淡漠緊抿的嘴角,卻意外揚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須臾,雙臂一展,腳尖輕點竹葉。踏碎一池寧靜的星光,平靜的湖麵上,蕩起絲絲漣漪。

快如疾風的白色身影,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度,朝寒室的方向而去。

正在房間裏撫額懊惱的宋雪染,還沒想好與沈非世再次見麵,要以何種反應比較合適時。就看到一抹修長的身影,赫然出現在眼前。

她愣愣的看著來人,臉上懊悔的神色還沒來得及退去,就這麽猝不及防的再次與沈非世的視線撞上。

心跳頓時響如鼓擂,萬萬沒想到對方會這麽快就再度出現,難道是為了剛才的事才來的?

然而,沈非世神色如常,並沒有提及那件事的隻言片語。隻是徑直走到桌案邊拉了一張木椅坐下,深邃淡漠的眼神望了過來。

兩人卻遲遲都沒有開口說話,安靜的房間裏隻聞得兩道清淺的呼吸聲。

宋雪染躺坐在床榻上,神情不自在的攪動纖細白皙的雙手。她猶豫著要不要解釋一下剛才的事其實是個誤會,來試圖打破這個奇怪的氛圍,但最後還是放棄了,別越描越黑。

仔細想想,兩個完全不認識的人突然麵對麵坐在一起,確實挺尷尬的,要是如影在就好了。

就在她以為沈非世會繼續保持沉默時,一個低沉帶著磁性的聲音緩緩響起:“你可知他為何而死?”

宋雪染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意識到男子口中的“他”是指誰時,眼神瞬間暗沉下去。

腦海裏不禁浮現那天晚上的情形,那是一段她不願再回想的記憶。

刀劍相接的激烈碰撞聲,此起彼伏的慘叫聲,被血浸濕的衣裳。那個僅有一麵之緣,卻因為她的小小恩惠,卻以生命作為回報她的中年男子。

很難想象,上一刻還是鮮活能走能動的人。下一刻卻在她眼前快速消逝,仿佛從來都沒有在這個世上出現過。

這一幀幀令人窒息的畫麵交織在一起,成了她難以承受的沉重。

盡管想要努力克製收斂自己的情緒,但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過了一會兒,她才轉身麵對沈非世,聲音很輕:“我們是在回京路上遇見的,那天晚上在我們入住的那家客棧,有一批身份不明的黑衣人潛入了客棧,他們的目標是貨物。護衛們為了保護貨物與黑衣人搏鬥。當時場麵很混亂,黃叔為了保護我,死於對方劍下。”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當然,玉佩一事隻有我知道。”

沈非世眉宇微蹙,問道:“黑衣人?”

“沒錯,一身黑衣,武功極為高強,黃叔當時就是死在為首的黑衣人手下。”

“回京之前,你們所在何處?”

“鬆延縣。”

沈非世聽完後低頭沉思,而後,沉靜的目光凝視著宋雪染:“那你可知,這次襲擊你們的黑衣人,也是衝著這塊玉佩來的?”

宋雪染點點頭,苦笑道:“遇襲後,我也察覺到對方的目標似乎是我,隻是這次連累了如影她們。”

沈非世語氣嚴肅認真:“這件事原本與你無關,但現在卻被卷了進來,對方已經知道你接觸過黃源和玉佩,那他們接下來一定會有所行動。”

宋雪染急忙道:“即使他們知道玉佩已經不在我身上,仍然會采取行動對付我,對嗎?”

最初本以為隻要將玉佩交給沈非世,她就可以恢複以前的生活,當一名老老實實的小老百姓,複雜的江湖事則與她毫無關係。

可如今看來,她極有可能已經被卷入漩渦當中了。她怎麽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對方已經認定她是跟沈非世他們一夥的,連帶的一起對付。

這樣一想,宋雪染整個人都不好了。計劃趕不上變化,這與她的的初衷何止有偏差,簡直是完全偏離軌道,打亂了她的人生步調。

沈非世沒有正麵回答問題,而是起身幫宋雪染蓋上被子,仔細的掖好被角。

轉身離去前,低聲道:“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養傷,其他的事,我來處理。”

說完,不待宋雪染反應過來,便快步離開了寒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