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回 冷月照鬆影 寒山深夜來怪客衡山,位於湘省南部,素稱南嶽,山勢雄偉,連綿千裏。

山中奇峰林立,高插雲霄,甚多人跡罕至之處,故傳言仙跡頗多。

由長沙南行二百餘裏即入衡山,再走三百裏崎嶇山路,有一高峰,名叫雁鳴峰,傳說每至北雁南飛之夜,群雁飛越此峰,均引頸長鳴。

峰腰滿生蒼鬆古柏,峰頂更是雲霧紛繞,從無人至。

峰下有一盆地,名叫翠竹村,方圓約有五裏大小,卻是野花遍地,小溪縱橫,翠竹叢生,三麵淺峰環抱,風景清幽秀麗,附近樵夫獵人,多集居此處,也有近百戶人家,民風純樸,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自行墾地耕作,顯得與世無爭,不啻一世外桃園。

四年前忽來一老者,和一風姿卓約之中年婦人,帶來了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及一個少年。

一行五人在村西大興土木,築室而居,當時頓為村人側目,議論紛紛,有猜測為告老隱居的達官貴人,亦有疑為巨富名紳避仇隱此,眾言紛紜,莫衷一是。

歲月悠悠,老者居此轉眼近年,因無事故發生,村人對此亦漸漸淡忘。

老者家資豪富,村人多受其資助,但老者和家人均很少外出,每月中都難見其一次,且其獨居村西,跟人家最近者亦達裏許,又很少和村人往來,故其家世底細鮮為人知。

晃眼四年,翠竹村仍平靜如昔。

一個深秋之夜,雁鳴峰下明月如洗,翠竹村中冷風徐來,溪水湍流被山石阻擊,月光中濺飛起一片片銀珠,好一個宜人夜景。

可惜村人習慣早睡,真辜負這秋夜良宵。

突然正南方入山口處,躍出一條黑影,疾若流星,片刻工夫已入村內,略一張望,隨即一長身形,由竹影山石上拔起,一個“蒼鷹掠雲”躍起兩丈多高,若隕星飛瀉向村西飛去,一連幾個起落,到那所宅院不遠處停下。

此時那夜行人忽趑趄不前,麵現猶豫之色,片刻之後開始恢複常態,右腳微向停身山石一蹬,立即轉過身形四下一看,然後,兩臂一伸一長身形,一個“一鶴衝天”,全身拔起兩丈多高,未待身形下落,左腳一點右腳麵,全身成一直線向不遠處一顆百年巨鬆上飛去,手握鬆枝,身子向上一翻即登樹頂,借秋夜月光向對麵那所住宅中望去。

此時已是二更過後,深山空寂,隻有冷風陣陣吹打鬆葉,發出極微的沙沙之聲,對麵住宅是一所三環對立的建築,四周竹籬高可及人,但燈火全熄,屋中主人似早已入夢鄉,夜行人摸出一塊問路石子,向下一投,跟著身形躍起由樹上縱下,及近竹籬,一挺身子,人已站立在竹籬之上,略一換氣,隨即飄身落入院中,腳尚未穩,右側一聲清叱:“何方朋友昏夜來此?”語未畢,一點寒星破窗打出,夜行者一伏身,一支袖箭貼頭頂飛過,接著門聲一響,一白麵青年,手握單刀穿出室外。

此時,倆人相距不過數尺遠近,夜行人一望來者約十八九歲,重眉大眼,玉麵大耳,一身黑色短裝,手握單刀,一派少年英氣,立即後退一步,抱拳行禮道:“在下夜入貴府,驚動朋友,深感不安,但我周某單人隻身,夜入雁鳴峰,亦非無因而來,借問朋友一聲,有一位聖手神梭羅九峰、羅老英雄是否隱居此地?”白麵少年聞言後,突然一怔,亦抱手還禮說道:“恕小弟眼拙,不知你這位朋友高姓大名,夜訪羅老英雄有何見教?如蒙見告,小弟倒可指明你一條去路。”

夜行人聞言後,兩條濃眉一皺,一聲冷笑道:“聽你這一說,分明是羅老英雄不在此地,那算我周某幾月奔走自費心機,滿腔熱血盡付東流。

不錯,我周某確有一肚子話,要找羅老英雄一談,不過你這位朋友和周某還沒有這份交情,別說我不會說給朋友聽,就是說出之後,也無非是多費一番唇舌,我這就叫做背著兒媳進香,賣老命受閑氣。

既然羅老英雄不願相見,我也不便強人所難,就請朋友費神轉告羅老英雄一聲,說我飛天鴿子周衝來報十五年前湘江岸畔一梭救命之恩,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日後有緣再見吧!”周衝說完,一扭身就走。

白麵少年突然說道:“朋友請暫留步聽某一言,小弟常聽家師言及兄台大名,掌中亮銀軟鞭,十二口柳葉飛刀,縱橫江北,今得見廬山真麵目,實平生大幸。

不錯,家師確隱居此地,適才攜師娘及師弟師妹赴外賞月,料即將歸來,兄暫請入寒舍一坐如何?”此時周衝亦不再拒,乃拱手移步,隨少年進入客室,少年燃起燭光,長揖讓客就坐道:“兄稍坐,待小弟取酒。”

不多時,少年攜酒肴入室。

一大盤鹿肉和一盤鹹蛋,兩雙杯筷,道:“深夜荒山,無美味以敬佳賓。”

邊說連斟酒杯,二人對坐長飲。

此時少年借室內燭光,打量這位江北俠盜:高約六尺,兩條濃眉,一雙豹眼,高顴口,顎下留有半寸短須,兩太陽穴高高隆起,分明內功已達火候。

少年正自慶幸剛才未有魯莽行動,突感燭光一晃,當門出現一老者,那老者長眉入鬢,花白胡須隨夜風輕飄,正是恩師聖手神梭羅九峰。

正想起身行禮,對麵周衝早捷若飄風一按桌麵,直搶到老者麵前,抱拳一禮道:“老英雄!湘江一別,轉眼十五寒暑,尚記得十五年前湘江岸畔,承一梭救之命的飛天鴿子吧!”說畢,就要行大禮。

老者急忙扶住,緊握周衝之手,哈哈大笑道:“周老弟何須行此大禮,別來無恙?十五年風采依舊,想不到今日竟光臨深山寒舍,虎兒快叩見你周師叔。”

此時那白麵少年原垂手侍立,聞命後立即搶進以晚輩之禮拜見周衝,周衝阻止不及,隻好行了半禮,連稱:“不敢!”隨即向羅九峰問道:“聞恩嫂同行賞月為何未見轉來?”羅九峰說:“因攜你一雙侄兒女同行,腳程略慢,想即可至矣!”語未畢,屋外院中一聲輕響,一中年婦人背插長劍攜一男一女進入客室,九峰一指周衝對那中年婦人說道:“湘蘭,這就是我常提及的江北俠盜周衝老弟,快來見過!”中年婦人聞言蓮步輕移,向周衝拜了一拜,說道:“常聽拙夫提及大名,如雷貫耳,今夜幸會。”

周衝連忙還禮道:“恩嫂言重了。

小弟如非恩兄搭救,十五年前已作無依遊魂,正是大恩未報,何敢再受思嫂之禮。”

話畢,又躬身一揖。

羅夫人不愧女中丈夫,微微閃身一笑,並即喚身後男女道:“雁秋!寒瑛!快來叩見周師叔。”

一男一女向前一步雙雙一揖就要下跪。

周衝兩手一攔,哈哈笑道:“兩位賢侄少禮,快請站起!”兩童聞言,退回乃母身邊,周衝見那名喚寒瑛的女童約十二歲,生得柳眉鳳目,膚白如玉,嬌美異常,頭上梳了兩個小辮,頗似乃母;叫雁秋的幼童劍眉星目,猿臂蜂腰,資質俊秀,年齡約十歲左右,心中暗想:此一對男女,均骨奇神清,雋逸若仙,滿麵稚氣惹人憐愛,但怎知即將遇到一場江湖尋仇殺劫呢!羅九峰見周衝癡癡望著自己兒女,麵色莊嚴肅穆,正想開口,周衝一聲長歎,轉望羅九峰說道:“小弟此次千裏訪恩兄,總算上天見憐得償我願,幾月來奔走,沒有白費心機。”

羅九峰見周衝出語憂傷麵帶淒然,心中一驚,急道:“賢弟滿懷憂慮,必有大故,可否告知小兄?”周衝麵色一正說道:“說起來話長,恩兄是否記得二十年前四川綠林道總瓢把子,追命閻羅馬百武?”羅九峰聞言,一掀長須說道:“不錯,此人二十年前威震川中,小兄昔年押鏢入川,曾被此人邀劫川東,後在黑鬆林一場決鬥之中,被我用琵琶掌手法打傷,以後即未聞其人。

小兄五年前看破江湖風險,封刀歸隱,已不問江湖之事,想必馬百武又重整旗鼓縱橫武林。”

周衝聽後慨然說:“十五年前弟在湘江岸畔,和長江巨盜水底蛟梁子川拚命苦鬥,一個失神被他用毒蒺藜打傷左膀,眼看就要命喪那峨眉刺下,得恩兄挺身搭救,用神梭打走巨盜,更蒙三日病榻照顧,使小弟重生入世,本應聽恩兄良言,歸入恩兄創設之鏢局,得追左右以效微勞,但弟自知學藝不精,且結仇過多,恐累恩兄,因此留諫潛逃,遠走關外,埋名隱姓苦訪名師,幸遇長白二老收留門下,再練武技。

兩年前始別師下山,重入江湖,探恩兄答謝救命之恩,再者欲尋梁子川報當年之仇。

可是恩兄鏢局已收,歸隱山林,追尋無著,小弟即沿江入川尋訪仇人,一連兩年仇人未遇,無意中得知一件大事,二十年前隱跡江湖之四川盜首、追命閻羅馬百武,邀集川湘黔滇一帶綠林大盜,欲報昔日一掌之仇,不知怎的又被他探出恩兄隱居處,本應早日來犯,但因賊人此次實欲置恩兄於死地,故不惜勞碌奔波,遠赴苗疆,說動苗疆三魔,定重九之前大犯山境。

弟雖知恩兄武技超絕,嫂夫人亦名門俠女,掌中劍不讓須眉,但賊寇人多勢眾,弟又聞及苗疆三魔,是藏邊大雪山白雲寺哈木大師門下,十餘年來未逢敵手,把西南道上的綠林朋友盡行壓服,此次已應馬百武之邀,約九月初可趕抵長沙。

小弟偵知此事後,立即由川中折返,一路上明查暗訪,果然川湘一帶綠林人物,均紛紛趕來長沙,聲勢之大,為三十年來江湖僅見,這才日夜兼程趕到此處,現距重九之日雖尚有半月以上,但長沙衡陽恐已集滿馬賊邀請之人,如我推想不差,也許恩兄行動已盡在賊人監視之中!”羅九峰聽完周衝一席話後,麵包一變,略一沉吟道:“想不到這般江湖朋友,為我這個退休鏢師竟動員了川湘黔滇四省綠林人物,更有苗疆三魔助興,真是一場盛會。”

此時羅夫人湘蘭已忍不住滿腹驚忿,說道:“九峰!事已如火燃眉,賊人聲勢浩大,你一人之力能有何作為?要想個禦敵方法才好。”

周衝接道:“賊人眾多,無一碌碌之輩,恩兄即有項羽之勇,亦勝之不易,以小弟愚見不如暫避鋒芒,徐圖報複。”

羅九峰此時猛然一聲長笑,聲音淒傷如衡陽鶴唳,震得巨燭亂晃,慨然說道:“馮百武此次邀集四省綠林誌在必得,總算我羅某交了賢弟你這個血性的朋友,這份賣命傳訊的深情高誼,永銘肺腑,不過賢弟勸我暫避鋒芒,留待日後,需知賊人既有深算焉能無備,正如賢弟所說小兄行動恐盡在賊人監視之下,即使小兄立即攜家出走,川湘黔滇滿布他們爪牙,也未必能逃過賊人掌握,反落入話柄。

這就是將軍百戰死,壯士陣上亡,我羅某人自仗刀入江湖,三十年來,自信未做一件虧心之事,靠朋友的扶助總算沒有栽過跟鬥,想不到我封刀歸隱之後,他們竟不肯放過我這風燭殘年。

我已年近花甲,難道還想長生不老貪生塵世嗎?到如今隻好以小兄這數十年苦學,一條老命跟這幫賊一拚了,即使我喪身敵手亦死而無憾。”

九峰正欲再說,周衝已挺身站起,慷慨說道:“恩兄此言真使小弟心如刀穿,我周衝也是鐵錚漢子,不是恩兄援手早已喪命人手,難道還吝惜這條命嗎?但賊勢重大,你我兄弟雖可憑本身所學和賊寇一拚,小弟亦四十開外之人,無所掛慮,但這無異飛蛾投火!依小弟看來,他們既能請綠林人物尋仇殺鬥,難道我們就不能請天下英雄評評是非嗎?”羅夫人亦道:“周賢弟之言甚是,妾雖女流,但幼隨父兄流落江湖,亦習過武技,雖不是名門閨秀亦略曉大義,更非貪生怕死之人,身入羅門十九年,從未鬥膽和夫君有一句口辯,妾聞馬賊心狠手辣,追命閻羅因而得名,你我夫婦均屆晚年,死有何憾?但雁秋、寒瑛均年幼,你隻知保全你一世英名,難道連自己兒女,羅門香煙都撒手不管了嗎?”寒瑛、雁秋已粗通人事,見媽媽滿麵憂色,語聲宛如輕啼,心中一急,雙雙驚握母手放聲大哭,這一幅人間悲慘場麵,把個橫行江北俠盜,飛天鴿子周衝,弄得不由自主地亦掉下兩點熱淚。

羅夫人雖是女中豪傑,但對這種毀家仇殺悲劇時有所聞,深知對方如不做到斬草除根,決不會放手,再經過一雙兒女一哭,已無法再控製自己滿腔悲憤,跟著亦掩麵輕啼,此時九峰那種豪氣,經妻兒一鬧亦消失無蹤,這就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了。

隻見老英雄花白鬢發不往顫抖,愁眉深鎖,虎目圓睜。

慨然說道:“湘蘭!不要再哭,別使這一雙未解人事的兒女過份悲傷,我豈不知江湖仇殺波及祖人,何況兒女,不過這四年多來隱居山林,一般武師好友,均多年未晤,人事滄桑,一時間到哪裏尋找,何況馬百武及苗疆三魔,均為綠林中出類拔萃之人物,再有川湘黔滇四省綠林助威,即尋得三五好友,亦無非作陪葬之禮,難道我一生英名,臨此餘年還要蒙上一個不義之名嗎?吾師散浮子遠居浙南,但他老人家一生飄泊,到處為家,人海茫茫,何處尋訪。

此乃天命,非人力所能挽回,唯一良策,即妝攜寒瑛、雁秋避禍遠走,但又恐賊人已布下羅網,此亦不過盡人力而為之罷了。”

語至此,乃轉視周衝道:“我羅九峰一生赤心交友,奔走江湖,總算沒有白費,臨危之時,來了你這位熱血朋友,此時我縱有千言萬語亦不知從何說起,小兄隻望你能衛護湘蘭及你一雙侄兒女速離此地,埋名天涯,尋找我那恩師天南劍客散浮子。

他老人家武功卓絕,已成不壞之身,把寒瑛、雁秋交給我恩師,你就是羅家天大的恩人。

愚兄言盡於此,湘蘭速整行裝隨周賢弟離山。”

羅九峰又望了望那個白麵少年說道:“玉虎兒,你自投身師門已近五年,在此期間你能刻苦自勵,日有進境,想不到師門逢此大變,致負你一片求技之心,知徒莫若師,餘素知你忠肝義膽,決不願走避,但你留此亦不過多送馬賊一條命債而已。

且你上有父母,終日望子早歸,正好返回故鄉,盡孝膝前,為師今晚言出法隨,如有違背,即非我羅門弟子,你要立整行裝和你師娘隨同周師叔今夜離此,如欲再求深遠可請你周師叔轉介良師,我已心碎誌決,爾等均不必再依戀難舍,速速準備去吧!”此時周衝已急得筋肉暴起,羅夫人亦麵帶寒霜,正想再勸羅九峰,猛聞竹籬外麵一聲長笑,音若梟鳴,淒傷異常。

羅九峰想躍出室外一查究竟,但那笑聲忽然頓住,室內燭光微動,一條黑影若長龍飛舞,破空而落,身法之快,已達絕頂,停身在客室外數步,羅九峰閃動虎目一看,隻見來人身著淺藍大褂,頭戴氈笠,腰係一條大指粗細白色麻繩,肩背獨門兵刃镔鐵生死判,顎下留有寸餘長短的藍須,一張焦黃臉,一雙怪眼,白多黑少,但是精光外射,這個僧不僧道不道的裝束,九峰一見立即認出正是二十年前傷在自己琵琶掌下的追命閻羅馬百武。

馬百武冷笑一聲,說道:“羅老鏢師別來無恙,一掌之賜使馬某人刻骨銘心,從未敢片刻忘去,真想不到我還能再睹你羅老鏢師的風采,明人不做暗事,重九之夜,馬某當率川湘黔滇四省綠林,登山拜謝一掌之賜,領教老鏢師龍虎風雲刀法,十三支蛇頭亮銀神梭。

不過老鏢師你如有棄家走避之意,那可真對不住朋友了,我們千裏風塵為的是什麽?說一句不怕你見怪的話,這雁鳴峰山前山後已遍布綠林朋友,如果尊夫人及貴公子有所舉動,可不要怪我姓馬的心狠手辣了。

現距重九尚有半月期限,除你們羅門骨肉之外,那姓周的朋友及老鏢師的弟子,盡可暢通無阻去尋訪助拳之人,馬某言盡於此不便再擾,我們重九再見!”羅九峰此時心膽俱裂,想不到馬百武早已存蛇蠍之心,硬要把羅門一網打盡,剛才自己所講之話。

分明已被對方聽去,想至此處業已無名火起,正待發作,江北俠盜已按不住滿腔怒火,一聲怒吼,飛燕穿雲,已從室內躍出,一指馬百武道:“好一個四川綠林總瓢把子,昔年不是羅老英雄一念仁慈,焉有你的命在,你以怨報德已為江湖人所不齒,如能堂堂正正單人匹馬與羅老英雄再決生死,還算不失英雄本色,自己不敢作為,巧言哄騙川湘黔滇四省綠林朋友,替你出力賣命,又仗人多勢眾欲作趕盡殺絕之舉,須知你這種險狠惡毒之行為,天理難容,早晚定遭惡報。

我周某人就看不慣你這賣狂的樣子,倒想見識見識你這川中盜首有什麽出色的本領。”

馬百武被周衝一罵,正擊中自己短處,一張黃臉氣得鐵青,想要發作,麵前對手均是高手,倘若弄巧成拙,反而誤了大事。

馬百武不愧追命閻羅,狡猾異常,鼻吼哼了一聲,冷笑道:“這位姓周的朋友,你倒是俠骨,可是你馬大爺沒有這份閑心和你鬥口,咱們重九再會!”說罷也不待對方答話,立即一隱身形,一式“潛龍升天”拔起兩丈多高,長嘯一聲,空穀傳響,聲震四野,接著又是一著“玉女投梭”,向竹籬外飛去。

次日羅夫人親手調製山珍野味,歡迎這位赴友危難的俠盜。

雖有美味,但因大家心情均甚重,故均默默無語,飯後計議一陣,晚上才展開勘察敵勢的行動。

是夜,雁鳴峰下羅宅內巨燭如晝,客室正中設一桌豐盛酒席,男女老幼圍坐一桌,舉杯互敬。

羅九峰更是連連狂飲,直到二鼓,周衝始對羅夫人說道:“恩嫂與虎兒等守住內宅,待我和恩兄出外查看賊勢。”

說完一拋長衫露出身上黑色夜行服。

羅九峰此時突然縱聲狂笑道:“羅某晚年有幸,在我死前又能會到一班綠林豪傑。

湘蘭,快取我金背劈山刀來。”

羅九峰這時已有七分醉意,虎目射光,白發倒立,一臉寒霜。

寒瑛、雁秋自懂事以來,哪見過父親這個樣子,隻嚇得四隻小眼呆呆地直望著羅九峰。

羅夫人強抑滿腹憂傷,轉身進入內室,不一會手捧一柄三尺二寸長的金背劈山刀來,杏目射出一份幽怨之光。

羅九峰接過刀,右手一按把柄,彈簧嗆啷一聲金刀出鞘,隻見一片寒光輝耀奪目。

此刀是由緬鐵精煉而成,重達二十二斤,雖非切金斷玉寶刀,但刀鋒青芒四射,鋒利異常。

羅九峰仗此刀在江湖上三十年未逢敵手,自歸隱山林之後,雖未荒廢武技,但隻偏重內功進修,這柄金背劈山刀四年多來從未啟用,今天大敵當前,這才把封存四年多之利刃重行啟封,準備和群寇一決生死。

九峰回刀入鞘,脫去長衫對周衝道:“賢弟,時已不早,我們走吧!”周衝應了一個好字,兩人立即一擰身穿出室外,羅夫人蓮足一點,跟蹤而至說道:“你們速去早回。”

羅九峰口裏答應著,身形已似脫弦之箭,一個“孤雁掠雲”,已躍出三丈開外。

周衝亦跟蹤飛出,淡淡的月光之下,兩個黑影疾苦脫免,瞬間工夫已達峰下。

周衝邊走邊道:“恩兄,我們先到北麵出山口處觀察一下,再折返南麵山口。”

羅九峰一點頭,立即一挺身形向北麵而去。

原來翠竹村分南北山口,北麵山口為奔長沙衡陽大道,南麵則可通粵桂。

且說羅九峰施展夜行工夫,一路上鹿伏鶴行,晃眼已三四裏遠近,極目望去前麵山口隱約可見,心中暗想,莫非馬賊施用詐語蒙騙自己,現已快至出山口處,為何未見有人攔擊,果真如是,則即可將妻小送離此地隱蹤遠走,自己也無後顧之憂,憑掌中刀自可和群寇一拚。

想到此處,精神一振,正要直奔山口,突然見距自己停身處兩丈多遠的山石後出現兩條黑影,在暗淡月光下,一個起落,在離自己五步之外停住。

羅九峰一看,是兩個夜行衣著的大漢,左麵一個年約四十多歲,黑麵短須,背插一口厚背鬼頭刀,右麵一人約有三十來歲,赤麵無須,手提一支虎尾三節棍。

左麵一人望著羅九峰,嘿嘿一笑道:“來者莫非聖手神梭羅九峰羅老鏢師?”羅九峰聞言嗬嗬一笑道:“不錯,正是羅某、恕我眼拙不知你二位朋友的大名。

夜入寒山有何貴幹?”對方一聽羅九峰出言冷峻,打鼻孔裏哼了一聲道:“你羅鏢師的單刀神梭威震江湖,哪裏會知道我們這些綠林道上的無名小卒。

我兄弟此次受人邀約,跋涉千裏,來到這雁鳴峰下,無非是想一睹老英雄的風采,不過因姓馬的朋友和你有一個定期的約會,使我兄弟不便先登山拜見。

俗語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們兄弟冒夜寒風露在這荒山亂石中守候,就是請老鏢師能遵守江湖信約,等候重九之會,尚請能賞我們一個薄麵,我們也不想侵犯老鏢師你的虎威,這裏夜風襲人,你請便吧!”羅九峰聞言一聲冷笑道:“聽朋友這一說,真使我羅某萬分慚愧,雁鳴峰荒山寒野,竟變成了龍虎匯萃之地,為我這條退出江猢的老命,竟勞動江南道上大部的綠林朋友,這真是我羅某人畢生之幸,不過這翠竹村是我姓羅的家居之所,四年多來我是來往自如,今夜朋友喧賓奪主,硬是阻了我羅某的去路,究因何故?請兩位說出個道理來!”右邊的赤麵壯漢早已怒火萬丈,一聲大吼,手中虎尾三節棍“泰山壓頂”,照九峰當頭打下,九峰一閃身子向左讓開二尺,棍已落空,立即左掌護胸,右掌貼棍進切對方使棍的右腕。

使棍者心裏一驚,立即一擰右腕,馬步移轉向後一退,順勢一帶虎尾棍,一著“橫打千軍”一股勁風向羅九峰掃來,隻聞羅九峰一聲長笑,雙腳在停身山石上一蹬,全身拔起丈餘高低,虎尾三節棍從腳下掃過。

羅九峰身在空中,一個“餓鷹搜食”頭下腳上,伸右手中食指,直取對方雙目。

赤麵大漢見羅九峰競用一雙肉掌,施空手人白刃的工夫,全沒把自己放在心上,一聲怒叱道:“姓羅的,別賣狂,今天要叫你知道昆明雙鳥的厲害!”虎尾三節棍一個盤打“迎風劈浪”,聲若電光石人,快速已極。

此時羅九峰腳未落地,見對方出招又急又狠,立即施展輕功絕技之“八步登空”,一提丹田之氣,疾如飄風落在大漢背後,雙手一合,排山掌力向大漢後心打去。

大漢猛覺身後掌風襲來,忙把身子向前一撲,跳出兩丈餘遠近。

哪知羅九峰跟蹤而至,大喝一聲:“朋友躺下!”右手向前一探“蒼龍伸爪”,正擊中大漢背脊。

大漢猛覺上半身一震,嗆蹌踉踉向前走了幾步,口一張,噴出一口鮮血,“撲通”一交栽倒地上。

羅九峰五年歸隱養性,火氣已消,再次被馬百式邀約四省綠林,硬要把老鏢師全家置於死地,這才激怒真火,存了殺一個少一個的心理,此時見敵人被自己重手法打倒,反覺不忍,心中一怔,猛覺一股勁風由身後襲來,忙向旁邊一閃,一支瓦麵鏢從右側飛過,剛才停身左麵的黑臉大漢,挺一口鬼頭刀正向自己猛撲過來,羅九峰哈哈一笑道:“朋友住手,聽羅某一言,你的同伴已被我琵琶掌重手法所傷,即使救治得法,亦需數月靜養,始能複元,稍延時刻,元氣一散,性命不保,待羅某把你同伴救治後,你再動手不遲。”

黑臉大漢聽後,一聲冷笑道:“好一個假仁假義的羅九峰,你既用重手法打傷我同伴,還要逞口舌之利,故示慈悲!我金翅鵬柳元不是三歲孩童,會被你巧言蒙欺了,接招吧!”說著,鬼頭刀銀鋒一閃,一個“順手推舟”,直取羅九峰上盤。

羅九峰馬步一移,向左一避,讓開刀鋒,厲聲道:“姓柳的住手,你同伴命在旦夕,急待解救,你如再不聽羅某良言,恐悔之不及了。”

這句話可說是義正辭嚴,不由使金翅鵬柳元一怔,顧不得再和羅九峰動手,急忙跑到禿尾鷹焦福麵前一看,隻見一個如狼似虎的綠林豪客,此時已麵色慘白,氣若遊絲。

兩嘴角尚緩緩溢出鮮血。

突然傳來一聲長笑,笑聲尖銳刺耳,月光之下,兩條黑影破空飛來,恰好落身在羅九峰與柳元之間。

前麵一個身著月白大褂長不及膝,光著兩腿,足穿一雙白麻草履,一道金冠束額,披肩長發,皮膚白嫩,秀眉清目,男不男女不女的奇裝少年,肩後斜背一個黃色包袱,長相十分俊俏,隻是兩眼射出一片凶光。

第二個高有七尺,一身深藍勁裝,闊背熊腰,黑麵短須,背後交叉兩支峨眉刺,用黃絨反扣前胸,年約四十開外,這兩人一現身,後麵大漢立即搶前一步拱手說道:“羅老鏢頭久違了,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十五年前承你梭下留情,使梁某亡命天涯,十五年之後,又在這寒夜深山,重睹老鏢師風采。”

羅九峰聞言,知此人是十五年前在湘江岸畔中梭逃走的長江巨盜水底蛟梁子川,立即哈哈一笑道:“好!不是冤家不聚頭,梁朋友也來參與這場盛會,我羅九峰是敬候教益。”

羅九峰和梁子川在答話的時候,那奇裝少年早已走到禿尾鷹焦福跟前一看,知焦福是被內家重手法琵琶掌所傷,立即一彎身,伸右手把焦福抓起,向天靈穴一按,左手在焦福後心上輕輕一打,此時焦福不由自主,口一張吐出一口血痰,眼前一亮,悠悠醒來,輕聲喊道:“痛死我也。”

奇裝少年救醒焦福後,一聲尖銳長笑道:“無用膿包。”

立即轉向羅九峰一拱手,尖聲怪氣,說道:“這位想就是大名鼎鼎的羅鏢師吧!在下苗疆人麵魔王魯天壽,久聞羅鏢師龍虎風雲刀法,及十三支蛇頭亮銀梭威震中原,我兄弟們特由苗疆趕來求教,尚請不吝密學,使我們兄弟能一睹中原武技。”

說畢,立即一坐馬步,身形斜站,兩隻俏目射出凶光,直視羅九峰。

羅九峰聽對方報出姓名,竟是苗疆三魔之一,心中一驚,隻見其粉麵中微透鐵青,俏目內一片凶光,再加上一身奇裝怪服,驟見之下,真難分出是男是女,是人是妖,知非良善之輩,乃開口說道:“不錯,在下正是羅九峰,朋友竟是西南道上的三魔之一,羅某失敬了。

我羅某人不過是薄有虛名,竟勞貴兄弟跋涉長途,夜入寒山,罪莫大焉,但朋友既然來此,決非三言兩語可以解說,我羅某人隻好以風燭殘年之身,舍身陪君子了。”

羅九峰這一席話較中帶硬。

人麵魔王魯天壽在西南道上窮凶極惡,仗著一身絕技為所欲為,哪把羅九峰放在眼裏。

一聲冷笑道:“好,待我領教羅鏢師內家重手法琵琶掌的厲害。”

語尚未落,右手一伸,將食中二指一並,以“毒蟒取珠”手法,向九峰麵門點來。

九峰一閃身,以功貫右臂,取“天王托塔”之式,右手五指反扣魯天壽的脈門。

魯天壽出手原是虛實並用,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