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三、四天之後,下午,忽然接到了一個古董商的電話,那古董商的生意做得極大,而且是一個十分內行的行家,一接到他的電話,我就想起那天晚上在給溫寶裕的幾個人名之中,他排第一。他在電話中氣咻咻地道:“衛先生,我收到一個小孩子送來的瓶子——”

我知道溫寶裕在開始他的計畫了,就糾正他:“不是小孩子,是少年人,甚至已勉強可以算是青年人了。”

對方道:“不管他是甚麽人,是你介紹他來的?”

聽得他呼吸急促,我有點好笑:“是啊,他拿了甚麽好東西給你?你可不能殺他的價錢。”

對方呆了一會,才道:“一對青花雞首白瓷壺,絕對是遼代精品,衛先生,這對瓷壺我可以出價八十萬美元——當然我脫手會有錢賺。”

我笑了一下:“那還有甚麽問題,他年紀輕,別給他太多錢花。”

對方遲疑了一下,才道:“問題是,問題是┅┅這對瓷壺,是上譜的。”

我知道“上譜”是甚麽意思。珍貴的古物(西方,罕見的珍寶也有同樣的情形)一定有人編入書冊,詳細說明它的來曆、特徵、出土日期、轉換物主的情況,等等都記錄在案,這就叫“上譜”。詳細的記錄,甚至還有古物的圖片。在攝影術還未曾發明之前,有精細的著色描繪。

這時,那古董商特地提了出來,語氣又相當異樣,使我感到其中一定有多少問題在。

我就問:“那又怎樣?”

對方道:“這對瓶,由於在當時也是精品,首先被列入『遼金精品瓷錄』之中,後來轉入宋室宮廷,南宋時曾在丞相賈似道的庋藏錄中見過,後來南宋滅亡,宮廷的奇珍異寶失散了一半,另有一半,由蒙古王朝接收——”

他說到這裏,喘了幾口氣,我也聽得有點發愣。

我相信,溫寶裕絕不知道這對瓶子會有那麽大的來頭,他一定隻是順手拿了去賣的,是恰好他拿了一對極珍貴的古物,還是那屋子中的每一樣東西全都有那麽驚人的來曆?

我催道:“請說下去。”

對方吸了一口氣:“然後,在曆年戰爭混亂之中,這對瓶一直在宮廷之中,沒有記錄,明朝末年,天下大亂時,闖王打進北京,丞相牛金星拷掠北京的富戶,才再有這對瓶的記錄,記錄稱這對瓶為天下十大精品之一,不知落入闖王哪一個手下之手,結果,就沒有了下文,一直到現在才又出現。”

我呆了片刻,對於陳長青的上代,我一無所知,難道追溯上去,他的上代竟和闖王李自成有點關連?但這種想法一閃即過,因為就算這對花瓶最後出現的記錄和闖王有關,也絕不能證明陳長青上代和李闖王有甚麽糾葛的。

古物珍品的買賣,古今中外皆然,都蒙上一片神秘的色彩,一幅倫勃朗的畫在瑞士拍賣,轉了手,不會有人知道賣主和買主是甚麽人,這種情形十分普遍。

從那屋子的情形來看,陳家的上代,不但十分富有,也極好搜集古物,所以滿屋子都是精品,不知道是經過了多少年才搜集來的。

我問:“照這樣說,應該不隻這個價錢了,還有甚麽問題?”

對方道:“瓶是三天前交來的,我親自立即上倫敦去鑒定過,絕無問題,我隻是怕┅┅那是這少年用不正當手段得來的,將來他家長追究起來┅┅”

我笑了起來:“你千萬別在他麵前有半分疑惑,我告訴你,他是全世界古董商人的財神,你得罪了他,看你以後還賺得了甚麽錢,絕無問題,相信他好了。”

那古董店老板聽得我這樣說,才道:“有衛先生你這句話,我放心了┅┅他┅┅還有很多好東西?”

我不由自主搖頭:“我看這筆錢,他可以用很久,你還想做生意,慢慢再說吧。”

古董商吞口水的聲音,在電話中也可以聽得見,他聽得我這樣說,自然垂涎三尺。這一對瓶,若是他能遇上買主,隻怕一轉手之間就可以賺上一倍。

古董商大多數自己也是古董的愛好者,見了這樣罕有的古物,怎能不心頭狂跳?

放下電話之後沒有多久,溫寶裕便跳跳蹦蹦來了,直衝進書房,叫道:“嘿,隨便拿了一對瓶,竟然賣了八十萬美金,真想不到。”

我沉著臉:“你可知道這對瓶的來曆?”

溫寶裕睜大了眼睛望著我,那古董商顯然沒有對他說。我把來龍去脈向他說了一遍,他吃驚不已:“那我是不是吃虧了?”

我道:“很難說,古董本來是沒有標準價錢的,你準備怎麽花那筆錢?”

溫寶裕舉起手來,作發誓狀:“保證每一分錢都用在探索那屋子的用途上。”

他神情莊嚴,說了之後又補充了一句:“我來回的車錢,仍由我自己的零用錢中出。我相信陳長青也曾對這屋子下過一番探索工夫,隻不過沒有成功而已。”

白素這時出現在書房門口,讚道:“好,這才像一個成年人了。”

溫寶裕得意地挺著胸。白素道:“我帶你去銀行辦一些手續。我相信你是全世界最年輕的富翁了。”

溫寶裕坦然笑:“不是。那些東西、那些錢,都不是我的,我隻不過代陳長青保管使用而已。”

溫寶裕這少年人能和我們這樣投契,自然不是偶然的,我們早就看出他的性格有極其可愛的一麵,頑皮歸頑皮,但實在與眾不同。

這件事,當時我也隻以為是小插曲,但日後,才知道,也是一件相當關鍵性的事。那是後話,下麵卻不會詳細提到的,而要諸君當一個啞謎猜猜。

溫寶裕有了錢,在陳長青的屋子中進行甚麽工程,我並不詳細知道,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中,我相當忙,為了兩卷神秘錄影帶的事而忙著,溫寶裕來過幾次,也沒有向我提起,隻是說及他拉了兩個人在幫忙,一個就是昆蟲學家胡說,一個是他的舅舅宋天然。

等到弄清楚了兩卷錄影帶,竟然是能夠在時間中自由來去的高彩虹和王居風這一對寶貝對當時發生的情形的真實記錄,我和白素從法國回來之後,又有另外一些事在忙著,溫寶裕來得也少,我隻是隨口問問,他也沒有說甚麽。

倒是那個古董商,顯然得了甜頭,三天兩頭打電話,問是不是還有古董要出賣,最後被我喝罵了幾句,其怪遂絕。

那天晚上,我還在看那篇有關阿房宮廢墟的文章。我有興趣,是由於秦始皇當時在地上造宮殿,在地下造陵墓,陵墓比宮殿還要壯大宏偉,宮殿已全然成了廢墟,但是地下的陵墓卻還保持得十分完好,隻不過現代科技對於那由外星巨人設計的陵墓的發掘,還全然無從著手而已。

白素照例在拆閱各種信件,才回來,自然先看電報、傳真之類,因為若不是急事,不會用這種方法來傳遞消息的。白素忽然道:“還記得胡明教授?”

我愣了一愣,放下了手中的文章。

胡明,我當然記得胡明教授,他是亞洲考古學的權威,一向在埃及開羅大學任教,做研究工作,若幹年之前,我和他一起在埃及有一段驚天動地的經曆,是我所有經曆中十分奇異的一段。

在那段經曆之中,我甚至運用牛頭人身的“牛頭大神”留下來的設備,把他的頭和身體分了開來。這個個子矮小、精力過人的考古學家,足跡遍天下,自那次之後,我和他偶爾有聯絡。

(那次經曆,記述在題為“支離人”的故事中。)

我問:“他在哪裏?”

白素道:“傳真是從馬尼拉來的。”

我皺了皺眉,菲律賓是我所不喜歡的地方,當然是由於人文狀態太差之故,所以我道:“他到那地方去幹嘛?那地方,有甚麽古好考的?”

白素笑了一下:“你自己看。”

她把一疊傳真紙遞了過來。第一張是胡明的短信:“衛,不知你古埃及文有沒有進步,所以仍用同樣古老的漢字寫信給你——”

我看到這裏已忍不住笑了起來,揚著信紙:“和考古學家做朋友真難,幸虧他用的是現代漢字,要是他用甲骨文或鍾鼎文來寫,雖然同是漢字,我還是一樣看不懂。”

白素沒有甚麽表示,隻是道:“信之外,他還說了一個故事,你看你得很花一點時間,看看他的這個故事。”

我聳了聳肩,繼續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