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朝如林,刀槍似雪。白玉堂前的兩排衛士,人人都是睜大了眼睛,目光集中在一個少年武士的身上。

這少年武士對周圍的一切卻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眾人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他也在全神貫注地盯著另一個人。

這是一個躺在胡**的病人,穿的是金國禦林軍軍官的服飾,身材很魁梧,但麵如金紙,氣息奄奄,好似隨時都會死去的樣子。

排在最後的兩名衛士竊竊私語:“咱們的王爺如此鄭重其事倒是少見,你可知道這少年是什麽人?”“聽說是濟親王檀元帥保舉來的,名叫魯世雄,是檀元帥一個老部下的兒子。檀元帥對他十分賞識。”“哦,這就怪不得咱們的王爺對他如此看重了。”“不然,不然。檀元帥和咱們的王爺都是鐵麵無私的人,這個人若不是有真實的本領,自們的王爺決不會任用,你瞧,現在不就是要他當眾考試,以示無私嗎?”“考的什麽試呀?為什麽把患病多年的祈參將也抬了來?”“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反正也就會揭曉了。噤聲,噤聲,王爺出來了!”

這是金國禦林軍統領完顏長之的府邸,完顏長之是金國當今皇上的叔父,不過他之所以能夠統率金國的禦林軍,倒並不是憑著皇叔的身份。他的武功極高,是金國的第一高手。

此際,他正在和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出來,這個老者是金國的禦醫,據說是金國的第二號杏林國手,醫術之精,僅在醫隱德充符之下。

完顏長之與禦醫在堂上一坐,頓時鴉雀無聲。這肅穆的氣氛使得魯世雄心裏也有點惴惴不安。他知道這場考試對他的關係十分重大,榮辱得失,他的整個前途都將決定於這場考試的結果,他是有自信可以通得過這場考試的,不過,考試的時間隻有一刹那,這是需要十分冷靜,而手術又十分準確的考試。現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氣氛又是如此緊張,心情若是稍受影響,下手若是稍有不慎,這後果就不堪想象!

魯世雄行過了禮,禦醫問道:“準備好了嗎?”魯世雄答道:“準備好了!”

完顏長之敲了敲桌子,炯炯雙眸望著魯世雄緩緩說道:“你聽清楚:他若死了,要你償命!要是你不願考試,現在還來得及!”

這樣的考試辦法比魯世雄預料的還更嚴重。不過他仍是鎮定地答道:“我願意接受這場考試。”

完顏長之點了點頭,驀地喝道:“好,開刀!”朝著病人就是一刀

聲音未了,魯世雄已是倏地拔出一柄尖刀。這柄刀的樣式很是特別,和普通的軍刀大不相同,有三尺多長,卻隻有二指之闊,薄得好似透明一般。完顏長之“開刀”二字剛剛出口,魯世雄朝著那躺在胡**的病人,馬上就是一刀剖下!

那兩排衛士雖然聽見是王爺叫他“開刀”的,但在這一刹那,卻還是有許多人禁不住驚叫起來!有兩個糊裏糊塗的衛士,腦筋一時轉不過未,還竟然拔出了刀向他衝去,大呼小叫地喝道:“王爺說的,他若死了,要你償命!你卻膽敢把他殺了!”眼看兩把明晃晃的軍刀就要劈到魯世雄的身上,完顏長之一擊桌子,喝道:“蠢材,退下!”這兩個衛士才驀地明白過來,魯世雄不是殺人,而是動用手術救人。

魯世雄眼中隻有那個病人,在他身邊發生的事情他毫不理會。

肝腹剖開,血光迸現,魯世雄以迅速靈活的手法,尖刀一旋,就把一個茶杯大的肉瘤割了下來,有兩個人立即上來,替病人縫上傷口。他們是禦醫的助手。

魯世雄抹了一額冷汗,緩緩地插刀入鞘。但正當他緊張的心情鬆弛之際,那兩個助手忽地又發出驚呼:“祈參將死了!”

完顏長之吃了一驚,正要發作,那禦醫卻微微一笑,搖了搖手,隨即指著那兩個助手說道:“你們跟我這麽多年,怎的還是如此糊塗,連真死假死都不知道?”那兩個助手相顧愕然,有一個不敢出聲,有一個說道:“他氣息都沒有了,還不是死麽?”

魯世雄彎腰施了一禮,說道:“王爺放心,他就會活過來的。”說罷取出一支銀針,向那病人的額角插入,說道:“他是任脈發病,故而小腹結塊,現在我針他的太陽穴,不知對不對?”

他是用後輩的身份,請教的口吻向那禦醫發問的。不過答案卻是不用那禦醫說了,因為那病人在他起了銀針之後,已是呻吟出聲,雙目也張開了。

那禦醫需出滿意的笑容,說道:“你的醫術很是不錯,更難得的是如此鎮定,真不愧是醫隱德充符的弟子。”

完顏長之道:“確是神乎其技。德充符的弟子尚且如此,德充符應該是天下第一了吧?何以有人說他還比不上柳元宗?”

那禦醫歎了口氣,說道:“因為柳元宗對穴道銅人的秘奧已懂得了一半。德充符隻怕還是趕不上他的。”

完顏長之麵色沉重,想了一想,招手叫他的衛土隊長過來,問道:“上一場的武功考試,他的結果如何?”

衛士隊長答道:“軍中十八名高手,盡都敗在他的手下。”

完顏長之露出笑容,說道:“好,很好!你的武功醫術都是上上之選,隻要再通得過最後的一場考試,你就可以被錄用了!”

魯世雄暗暗吃驚,問道:“還有一場考試嗎,不知考的什麽?”

完顏長之道:“不錯。這是最關緊要的一場考試!考的什麽,何時舉行,事前我都不能告訴你。或者是今天,或者是明天,或者是十天半月之後都說不定,好了,你考了兩場,想必也很累了,你先去歇息吧。他的房間準備了沒有?”“為什麽把我關進石牢?”

衛士隊長答道:“準備好了。”

完顏長之道:“好,你現在就陪他去吃飯,讓他早點安歇。”

晚餐時候,衛士隊長盛筵招待,還找了幾個禦林軍的軍官來作陪客。這些人都把魯世雄當作未來的同僚看待,紛紛向他道賀,說這樣難的兩場考試他都通過了,最後一場想必也是不成問題。衛士隊長卻道:“我可是有點不懂,又不是要你當醫官,為何要考你的醫術?你可知道王爺要你做什麽呢?”

魯世雄隻知道考上了就能“錄用”,這是禦林軍統領完顏長之親口答應他的。但完顏長之將給他一個什麽職位,他就不知道了。不過,他雖然不知,心裏卻也猜得到幾分。不但如此,他還猜想得到,衛士隊長這樣問他,正是想要試探他究竟猜著了幾分的。

於是魯世雄裝作漫不經意地隨口答道:“或者因為王爺知道我學過幾年醫,所以試試我的醫術吧。隻要能給王爺效勞,王爺任用我作什麽,我都是高興的。”

晚餐過後,已是將近二更時分,衛土隊長親自提了燈籠,帶他入房歇息。走過彎彎曲曲的回廊,到了一座石屋前麵,衛士隊長說道:“就是這間房了,你早點安歇吧。養足精神,好好準備最後一場考試。”

魯世雄一踏進房間,隻聽得“砰”的一聲,衛士隊長已是從外麵把門關上!聽那沉重的聲音,魯世雄立即知道這是一道鐵門!

房間裏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魯世雄伸手摸索,這個房間竟然是空蕩蕩的連一張床都沒有,除了四麵冰冷的石壁之外,就隻有同樣冰冷的四根柱子,從觸覺上知道不是石頭,但究竟是什麽柱子,就分辨不出了。

“這分明是座石牢,談得上什麽安歇?”饒是魯世雄膽大,此際也不禁有點著慌。“為什麽把我關進石牢,難道王爺竟是對我起了猜疑?”“我說你是奸細!”

魯世雄是一個十分冷靜的人,碰上這樣的意外之事,初對不免一驚,但想了又想,覺得自己實在沒有絲毫可以讓人懷疑之處,這顆心也就漸漸定下來了。

“當然,完顏長之是決不會無原無故地捉弄我的,他這樣擺布我,其中定有用意,但這又是為了什麽呢?”魯世雄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去想它。想道:“既來之,則安之,我既自問無他,又何必猜度王爺的用意。還是聽他的吩咐,養足精神,準備應付那最後一場隨時可能來到的考試吧。”

魯世雄不怕王爺對他猜疑,但想起這場考試,卻是又不免有點心煩了。“這將是一場怎樣的古怪離奇的考試呢?”一個人對於已知的事物,是有勇氣應付的,但現在他好像給蒙上了眼睛,給人推到一個神秘的地方,去按受不可知的命運,即使他有自信可以通過任何危險的考試,也難免忐忑不安了。

不過由於他在白天經過了那麽緊張的兩場考試——上午是和禦林軍的十八名高手比武,下午是在刀槍林立的心理威脅之下,施用手術救人——也當真是心力交瘁了。因此雖然忐忑不安,漸漸也就朦朦朧朧地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朦朧中忽地如有所覺,久經訓練的魯世雄頓時就跳了起來,黑牢中似乎有些異樣,本來是極為寂靜的黑牢似乎有了點什麽聲息!

這屋子裏有人!

魯世雄立即就想撲過去,心念電轉,連忙煞住。要知他是在禦林軍統領的府鄖,是一個防衛得何等森嚴的地方!這石牢密不通風,連蒼蠅也飛不進來,屋子裏若然有人,還能是什麽人呢?

那個人不待魯世雄喝問,先已出聲,口音怪極,好似捏著鼻子說話,而且說的不知是哪個地方的方言:“咯倫科爾庫欽哈已!咯倫科水庫欽哈巴!”

魯世雄喝道:“你是誰?”那人又重複說了一次“咯倫科水庫欽哈巴!”魯世雄道:“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突然間,黑牢裏大放光明,原來那四根柱子乃是水晶柱子,中間矮空,裏麵點燃了巨大的牛油燭。

就在屋子裏突然明亮之際,那人指著魯世雄道:“我說,你是奸細!”這次說的是地道的“大都”(即今北京)口音。

在這樣的的情形之下,換了任何一個人隻怕都要大吃一驚,但魯世雄表現出來的隻是憤怒的神色,並沒吃驚。

甚至連憤怒的神色都是假裝出來的,不過假裝得很像,再精明的人都難以覺察。

魯世雄在表麵憤怒的掩飾下,冷靜地觀察了那個人。

“我是來救你的!”

隻見這個人不過五尺高,卻有十個鬥大的頭顱,與身體的比例極不相稱。頭上發如亂草,臉上木然毫無表情,令人一見就禁不住心中有幾分寒意。

魯世雄大聲說道:“為什麽說我是奸細?我和你到王爺跟前對質去!”

這人冷笑道:“哼,對質?是王爺叫我來拿你的!王爺早已知道你是奸細了!”

魯世雄道:“你胡說八道,我不相信!”

這人大笑道:“哈哈,你不相信?你還在做著功名富貴的美夢?你想想看:你是檀元帥保薦來的人,如果不是因為王爺早已知道你是奸細,他焉會把你關進這個石牢?”

魯世雄冷冷說道:“你當真是奉命而來的嗎?”

這人道:“當然!要不然我怎進得了這個石牢。”

魯世雄道:“好,那你就應該把我縛去呀,和我羅裏羅唆地多說幹什麽?”

這人笑道:“你終於承認是奸細了吧。”

魯世雄道:“誰說我承認了,我一身清白,不怕旁人誣蔑。你馬上帶我去見王爺,我可以早些求個水落石出!”

這人歎口氣道:“蠢材呀,蠢材!你以為還可以蒙混得過嗎?王爺早已掌握了證據,對你的底細知道得一清二楚了。你死不足惜,卻誤了大事了!”

魯世雄陡地喝道:“你是誰?”

這人忽地搖了搖手,說道:“小聲點兒。你不用害怕,我是來救你的!”

魯世雄道:“你究竟是什麽人?我用不著你救!”

這人說道:“真人麵前別說假話!到了現在你還和我裝腔作勢做什麽?我和你一樣,都是從江南來的。你混進了檀元帥的兵營,當了軍官;我混進了完顏統領的王府,當了衛士。你明白了吧。”

魯世雄道:“哦,原來你是‘臨安’(南宋首都,即今杭州)的奸細!”這人答道:“彼此彼此。幸虧今晚是差遣我來,否則你現在已經是身首異處了,閑話少說,趕快走吧!”

魯世雄道:“好!”走近這人身邊,突然便是駢指一戳點他的太陽穴!

這人冷不及防,側頭閃避之時,額角已是給他的指頭戳著,隻聽得“卜”的一聲,如觸敗草,竟不似血肉之軀。

魯世雄大叫道:“拿奸細呀!”

這人的本領也好生了得,一個盤龍繞步,避招進招,反切魯世雄的脈門。魯世雄閃電般地拔劍出鞘,刷地便是一劍刺去!黑牢中的惡鬥

這人的身手也是矯捷之極,魯世雄這裏一劍刺去,他那裏正是刀已出鞘,“當”的一聲,刀劍相走,火花四濺!

這人身形一晃,魯世雄緊接著一招“白虹貫日”,刺他前心。不料一劍擲空,這人已繞到了他的背後,刀劈他的琵琶骨。

魯世雄頭也不回,反手一劍格住他的寶刀,正要使出內力,震落他的兵刃,這人不待招數使出,立即變招換位,一個“鐵牛耕地”,刀光閃閃斫他雙足。

魯世雄一跳閃開,雖是閃開也禁不住心頭微凜:“這人的本領真是不弱,我倒不可以輕敵了!”

刀來劍往,越鬥越緊。這人的刀法古怪之及,兵器中本來是用刀主剛,用劍主柔,但這人的刀法輕靈迅捷,卻是兼有劍法之長。魯世雄凝神應付,把平生所學都施展出來,還是給他搶了先手。

這人一口氣所出六六三十六刀,快得難以形容。魯世雄步步後退,跟看就要給他迫到牆角,魯世雄驀地喝聲:“著!”轟然聲響,一劍刺穿了他的“臉皮”。原來魯世雄是以退為進,用的“驕敵”之計誘使對方急攻,這才能夠把握最適當的時機,使出最猜妙的劍術!

魯世雄的動作快到極點,一劍刺穿他的“臉皮”,跟著就點他穴道,可是他卻料不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有一個人比他更快,就在他那接著的一劍,劍尖即將刺著對方的穴道之際,忽聽得“叮”的一聲響,魯世雄虎口一麻,長劍已是給另一個人的暗器打落!

這個人的暗器不過是一枚梅花針!

梅花針是分量最輕的暗器,居然能打落魯世雄手中的長劍。

這已經是不可思議的了。但這人的武功之高,還不止此,這石牢裏隻有魯世雄和那大頭怪人,用梅花釘的這人兀未現身,當然是在屋子外麵的了。這個牢房四麵石壁並無窗戶,顯然這枚梅花針又是從一個魯世雄未曾發黨的小孔打進來的。暗器打得如此之準,可想而知,這人的聽風辨器之術己臻化境!

他的驚愕還不僅僅是因為手中長劍給人打落,還有一件令他更感到意外的事情。

那大頭漢子“臉皮”給他刺穿,忽地把“臉皮”剝下,隻見秀發如雲,長眉入鬢,眼如秋水,臉似凝脂。出現在他麵前的是個十分美麗的少女!原來她是戴著麵具的。魯世雄早已知道對方是戴著麵具,不過卻不知道“他”是女子,而且是這樣一個他有生以來從未見過的美女!

就在這時,有人推門而入,哈哈笑道:“最後一場考試,已經完了!”——

黃金書屋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