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終於笑得累了,笑聲略歇,李傳燈霍地抬眼,掃一眼那些平日他需要仰起臉才能看著的大俠名豪,朗聲道:“諸位笑累了嗎?我有一件事情宣布。”

聽到他的話聲,眾人齊看過來,所有人眼裏還帶著笑意,或者說,等著李傳燈說出更好笑的話來。

“長安鏢局重新開張,已接下了第一趟鏢。”李傳燈臉上全無笑意,指一指院中一側的兩輛馬車,道:“護送已故禦史大夫楊朝楊大人的夫人公子回鄉。”

楊夫人在馬車裏,自然聽到了先前眾人的笑聲,這時聽到李傳燈的話,竟將簾子打了起來,拉了楊昆的小手下車,就在車邊躬身為禮,朗聲道:“未亡人代先夫多謝李總鏢頭的義行。”說完拉了楊昆上車,唰的一聲打下了簾子,對院中群豪竟是半眼也不瞧。

所有人都呆住了,好些人臉上還有先前遺留的笑,一時間收不回來,就那麽要笑不笑的僵著一張臉,說不出的滑稽。

見眾人不吱聲,李傳燈也懶得再多話,胯身上馬,向寧劍仁肖紫衣一抱拳道:“師叔師嬸,傳燈告辭了。”

見李傳燈打馬欲行,極度震驚的肖紫衣終於驚醒過來,急道:“傳燈,你等一等,你們這不是開玩笑吧,閹黨勢大如天,暗中培植的黑龍會更網羅了無數魔頭,你們這兩個人想護送楊夫人母子回鄉,簡直就跟送死差不多呢,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李傳燈點頭,一臉凜然,道:“不但我們知道,當日的楊大人也知道,但楊大人不怕,即便上了刑場也是凜然不懼,罵賊而死,傳燈不肖,卻很想學一學楊大人這種不怕死的風骨。”說到這裏,掃一眼呆視著他的群豪,越發覺得胸中豪氣飛揚,朗聲道:“我知道就我們這點子實力與閹黨碰,無異於以卵擊石,但就算粉身碎骨,我至少要讓馬閹知道,這大唐朝,還有那麽兩腔不屈的熱血。”說著一抱拳,當先打馬而行。

白試在後麵聽著他的話,胸中也自熱浪滾動,想:“祁老兒果然沒看錯他,好。”馬車先行,自己隨後跟上,白眼向天,竟是不看任何人一眼。

看著李傳燈一行人漸漸遠去,所有人都呆愣著,心裏五味雜陳,更無一人吱聲,就中又以肖乘龍最為失落,這時哼了一聲,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

“住嘴。”肖紫衣猛地回身,啪的一下便扇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寧劍仁輕輕搖頭,低聲感歎:“不愧是大師兄的傳人,我自負眼光也並不差,卻是沒處找這樣的弟子去。”

肖乘龍半邊臉火辣辣地,聽了這話,心底更是又羞又怒,直將李傳燈恨到了骨頭縫裏去。

群豪回郭敬府上,所有人都出奇的一致達成默契,絕口不提長安鏢局的事,仿佛這早上的事根本就沒發生過,吃了半日酒,午後肖紫衣寧劍仁回房歇息,肖紫衣猶豫半天,猛一咬牙,對寧劍仁道:“不行,劍哥,傳燈對我有救命之恩,無論如何我不能就這麽眼睜睜的看他去送死。”

“你的意思是,我們帶傳燈去流雲山莊,不讓他再做那什麽總鏢頭?”寧劍仁眉頭微凝,看著肖紫衣:“或者我們也跟著他做一回鏢頭?”

“聽傳燈今日的話,他不是為那什麽總鏢頭名頭所誘,而是為心中血氣所激,勸他不保這鏢隻怕是做不到,我們親自護鏢也不行。”肖紫衣微微搖頭,拉了寧劍仁的手,道:“閹黨勢力實在太大,不是流雲山莊惹得起的,我佩服傳燈的血性,但也不能帶累你和鳳兒流落江湖。”說著微微歎了口氣,道:“我今日打乘龍一掌,是恨鐵不成鋼,但其實我們自己還不是一樣。”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啊。”寧劍仁拍拍她手,道:“你也不必過於自責,不說今日這些人,也不說七大劍派,便是當日助秦王開國的少林寺,麵對閹黨的滔天氣焰,不也是做了縮頭烏龜嗎?國運如此,沒有辦法啊。如果天下間所有人都跟傳燈一樣,閹黨又何得有今日,大唐又何至有今日?”他這麽說著,不自覺激動起來,好一會兒才長歎一聲,看了肖紫衣道:“我又激動了,你心中是另有主意是嗎?”

“是。”肖紫衣點頭:“我們不好公然護鏢,但可以悄悄跟著傳燈,一發覺形勢不利,便出手救人,能全部救下自是更好,不行的話,至少要把傳燈帶走。”

“這個主意好是好,不過隻怕瞞不過閹黨?”

“我們可以玩一出李代桃僵。”肖紫衣微笑:“今夜你裝作偶感風寒,我們明日告辭時便買一輛馬車,你坐車中,我騎馬,鳳兒和我長得像,中途將她裝扮起來讓她冒充我,我兩個卻偷偷下車跟上傳燈一行。”

“好計。”寧劍仁擊掌大讚,去肖紫衣臉上輕輕一捏,笑道:“想不到我夫人不但美豔無雙,更是女中諸葛呢。”

“去。”肖紫衣推他:“老不正經的。”心下卻大是受用。次日兩個依計而行。

楊朝老家在河北清洲,過了黃河還有上千裏地,不過李傳燈根本沒想那麽遠,他非常擔心的是,這一行人隻怕連潼關都出不了,對自己的生死他還真沒多想,隻是擔心楊夫人母子的安危。昨天下午李傳燈到一個鐵匠輔買了把大鐵錘,打定主意,黑龍會的人隻要找上來,他就拚命,自己倒下之前,絕不讓任何人碰到楊夫人母子。

當然,李傳燈心裏知道,光靠自己的一身蠻力,護不住楊夫人母子,對白試的功夫他不摸底,到是祁明在酒店裏露的那一手讓他多了點信心,但祁明趟路也不知怎麽趟的,整一天裏,竟是無影無蹤。

傍黑住店,始終不見祁明,李傳燈擔心起來,對白試道:“白大伯,祁大叔他。”

“不要管他。”白試卻是毫不擔心,卸了馬,趕緊先打一壺酒來喝,未到天黑,他竟是喝醉了,呼嚕打得震天響,這要是黑龍會摸來,隻怕腦袋是怎麽掉的都不知道,李傳燈目瞪口呆,哭笑不得,隻得豎起耳朵留意著店外的動靜,到半夜裏,李傳燈自己也有些迷糊起來了,卻猛聽得白試一聲狂呼:“殺賊,殺賊。”

李傳燈一驚而醒,急跳起來,順手就把大鐵錘拿在了手裏,白試也坐了起來,但定睛一看,白試眼睛卻是閉著的,口中尤自在狂呼:“八百男兒,血浸黃沙,赤血令下,有進無退,殺啊。”叫到這裏,身子向後一倒,竟又打起了呼嚕,原來是在說夢話。

“這個白老伯。”李傳燈發了半天呆,隻有搖頭苦笑,細聽四下靜悄悄地,並無動靜,放下大鐵錘,卻再不敢睡了,當下盤膝坐下,練起功來。

不遠處另外一家客店裏,寧劍仁肖紫衣夫婦也沒睡,兩人事實上剛從李傳燈他們住的客店探風回來,臉上都是一臉氣惱之色,肖紫衣叫道:“這白老兒真是莫名其妙,竟然喝醉了,我兩個若是黑龍會的殺手,他有一千顆腦袋這會兒也給砍下來了。”

“白眼橫天白試當年在長安鏢局也是聲名赫赫,不過現在人老了,沒有辦法。”寧劍仁搖頭。

“老了精力不濟可以原諒,但怎麽也不該喝醉酒啊,難道他不知道黑龍會的殺手隨手會出現嗎?”肖紫衣越說越怒,叫道:“傳燈之所以當這什麽總鏢頭,必是白老兒慫恿的,不行,他這個樣子,傳燈非給他害死不可,我得帶傳燈走。”

“喝醉酒確是不該。”寧劍仁眼中露出思索之色:“但明知黑龍會殺手隨時可能出現卻仍然肆無忌憚的喝得大醉,這未免太奇怪。”

“你是說——?”他這麽一說,肖紫衣心裏也生出了疑惑,看著寧劍仁。

“明知黑龍會殺手隨時可能出現,卻仍然喝得大醉,隻說明一點,他完全不擔心,或者說,全未將黑龍會殺手放在眼裏。”

“他憑什麽這麽想?”肖紫衣大是疑惑。

“我也不知道,莫非長安鏢局另有強大後援?不可能,當年總鏢頭吳非死後,長安鏢局風流雲散,幾把好手在隨後的歲月裏也死得幹幹淨淨,長安鏢局是不可能再有人了,可白試憑什麽敢這麽橫呢?”

“不管他,總之我們一路跟下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