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兒子中,周遠思比較聽話,把父親的訓誡記在心中;霍家豪則不改初衷,全然不當一回事。

他甚至因為挨了周峻亭的耳光,在心底裏又把林翰痛恨上了三分。從小大大,心高氣傲的霍大少很少在一個人麵前吃虧,遭到父親“扇耳光”這種事就更沒有發生過。

或者潛意識裏,因為“飛馬”公司的收購,因為那場奇恥大辱的“拳賽”,因為靚麗嬌豔的容雨姿……霍家豪總覺得自己和林翰像是一對宿命裏的冤家,不論何時何地因為什麽再見麵,他們也不可能“和諧相處”,兩個人之間隻能有“怨”,不會有“恩”。

霍家豪也不知道究竟能有什麽力量可以化解掉自己心中的憤恨,他總是想著要報複一下林翰,或者是看到林翰出乖露醜狼狽不堪,那心理才會好受,才會平衡一些。

和武田敬夫(雪神)聯手對付林翰,窺覷超級電池,就是霍家豪那種不服、扭曲的心理表現。即使他明知道自己有被利用之嫌,還是義無反顧的想要做點什麽,以期假他人之手給林翰吃些苦頭。

足夠幸運的是,雖然他和雪神的計劃破產,林翰早就洞悉了一切並將計就計,不過換來的隻是在聖水湖畔與雪神的激鬥,最後將其擊斃。霍家豪除了損失點錢財,沒有招來林翰的強力報複。

這也未必是林總裁大人有大量,實在是因為當時他“沒時間”。

赤逸盟的重兵壓境;米帝的暗中窺覷;陶海升客死他鄉,追剿薩仁花的任務迫在眉睫……林翰在重重繁雜的事件中喘不過氣來,總要把燒起的火堆一個一個撲滅再說。

也或者隨著時間的推移,林翰即使真找上了霍家豪,也未必在心中把那股怨氣保存的完整無缺。至少他還要想一想侯旑冰和周峻亭,這兩個人都給了他莫大的幫助,不看僧麵看佛麵,難道真能對霍家豪用上什麽極端的手段嗎?

與此同時,周峻亭常常和俞之敏聯係,一麵商討怎樣把真相對孩子們公布;一麵緊鑼密鼓的尋找證據,為洗脫自己當年莫須有的“罪名”,並且平安回歸做最後的努力。

天可憐見,周峻亭的努力得到了回報。幾經輾轉,他的手下在南方某省找到了當年那位“栽贓陷害”他的副校長!歲月無情,把太多的滄桑刻畫在了這位關鍵“當事人”的臉上,當他的照片電傳到大洋彼岸另外一端的時候,坐在電腦前的周峻亭幾乎都認不出來這位昔日的“仇人”。

周峻亭慨然長歎,感觸是不是太多的仇恨長期以來不但堵塞了自己的心靈,也蒙蔽了自己的眼睛。他魂牽夢繞之中,隻記得當年加害於他那位仇人的樣貌,不想幾十年後,和人家走到對麵也已辨識不出。

副校長很早以前就在阜環師範學院退休了,他的千金即使沒能嫁給周峻亭,總也不能爛在家裏,最後嫁給了一位南方的富商。這位副校長退休以後,就和老伴兒一起搬去了女兒女婿家,在那裏定居下來。

麵對找上門來的周峻亭委托人,副校長老淚縱橫,直承自己犯下的所有錯誤。他把電話打給萬裏之外的周峻亭,哭訴道:“峻亭啊,是我對不起你!是我豬狗不如!是我當年幹下了傷天害理的勾當,害的你拋妻棄子遠走他鄉……這麽多年來,我沒有一天吃得香睡得下,心理無時無刻的不在受煎熬,良心上的譴責讓我度日如年,同時也患上了嚴重的神經性失眠和重度抑鬱症,我害的不單單是你跟之敏,也毀了自己的一生……”

周峻亭難抑眼中熱淚,卻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無法形容自己心中的感受,究竟是收獲到二十年後的懺悔與道歉來的太遲,還是自己的那份怨氣與仇恨流失的太早……對著這樣一個風燭殘年又重病纏身的老人,他到底該說些什麽才合適?

事件也因此得到了最圓滿的解決,副校長在眾人陪同下親自飛赴遼東阜環,找到了校方現任領導和當地公安部門,把一切真相和盤托出並且簽字認證。

阜環公安機關派出專人進入最後的調查核實,在當年周峻亭所坐囚車墜落深溝附近的村落裏,尋到了兩名年過花甲的老人,他們是那天大暴雨中看到囚車失控栽入深溝的目擊者。

周峻亭的“冤案”在二十多年後終於得以平反:他以科科優秀的成績卻不能順利畢業;“偷竊盜取”學生會賬目上300元錢等事件,完全都是那位副校長暗中策劃、栽贓陷害的。現在人證物證確鑿,就意味著當年把他關入監獄勞動教養的判決是錯誤的。

村民的證詞,剛好又證實了囚車是因為惡劣的天氣原因栽入深溝的,並非是周峻亭蓄意“殺警越獄”。既然之前的罪名不成立,之後他的逃跑,也就再沒有了任何追究的意義。隻要獄警和司機不是周峻亭殺害的,從法律上講,再沒有一項罪名和指控可以強加到他的頭上。

副校長離開的時候,對著學校的校門長跪不起,淚水迸流。

周峻亭叮囑手下,免於對這位副校長的一切追責,把他安全送回家中。

痛定思痛,周峻亭隻想用寬恕別人的方式,也來寬恕一下自己,把多年來的顛沛流離、心路曆程,還有背負的冤屈、犯下的過錯從新梳理,最後蓋棺定論……

他覺得一切又到了“從頭開始”的時候了,即使洗脫罪名的途徑,以他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早就有一千種一萬種辦法解決,但都不如現在這樣收官的完美,他可以理直氣壯的帶著最純潔的心靈,投奔到遺失多年的、一成不變的、隻屬於他自己的那份初始情感裏。

周峻亭馬不停蹄,直接帶上了霍家豪、周遠思和侯旑冰,在回國後第二天大清早就趕到了俞之敏的家中。

無論後果怎麽樣,今天也都是他和俞之敏向大家攤牌的重要時刻。一切都沒有再隱瞞下去的必要,該來的就讓它來的猛烈些吧。如果有子不能認,有家不能歸,周峻亭的回歸也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周遠思把所有的來龍去脈講述的很慢,很詳細,以至於坐在中間沙發上的周峻亭和俞之敏不止一次的熱淚盈眶,思緒不受控製的飄回到了曾經的記憶中。

侯旑冰第二次傾聽,還是哭成了淚人,林翰的肩頭,已經被她的淚水打濕了一片……周遠思本身是轉述人,可是在過程中也實在難以控製情緒,勉強保持理智的同時,雙眼早變得異常紅腫。

周峻亭雙唇哆嗦著,遙遙伸出一隻手,渾身顫抖著夠向林翰,眼中淚光瑩然……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卻偏又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俞之敏垂淚不已,突然提高語氣哭道:“小翰!他是你爹!不管你認不認,他都是你親爹!當年的所有事都是陰差陽錯,怨不得媽,也怨不得他……孩子,快過來,快過來和你爹說話。”

林翰還是一言不發,呆呆的矗立在原地,像一座泥塑的雕像。

周峻亭的盼望更加熱切,把另外一隻手也抬了起來,整個身體前傾,眼看就要離座而起。

霍家豪起身微微攙扶了一下父親,轉頭看了看林翰,邁步走近,對著他深深一躬鞠下,口中道:“大哥!弟弟原來對您不敬,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請您原諒!如果……我做的過分,您不想原諒也可以,但是……但是我希望您能原諒爸爸,他老人家這些年過的並不容易……”

“不要再說了!!”林翰突然大聲暴喝起來,和上次一樣聲振屋瓦,把在場的人都嚇的全身一顫。

他慢慢把目光掃向每一個人,從母親俞之敏開始,到周峻亭,周遠思,侯旑冰,再到霍家豪……猛然間一轉身,頭也不回的大步而去!侯旑冰被帶的一個趔趄,險險撲倒在地。

“小翰!小翰!”俞之敏焦急的站起身來大喊:“你這孩子……又要犯什麽強?你這是要去哪裏?”

“咣”的一聲,林翰把房門摔的山響,轉眼間已經走的無影無蹤!留下了一屋的人,或黯然神傷,或默默垂淚。周峻亭的期盼凝結在了臉上,半天不曾做出反應,雙眼漸漸變得呆滯無神。

侯旑冰上前扶著二老坐穩,篤定的道:“爸爸,俞阿姨,你們不要著急。放心吧,我了解林翰,這麽重大的事他事先一點準備都沒有,接受起來不可能坦然無恙……但是請你們放心,他不是鑽牛角的人,也不會幹傻事,咱們隻要慢慢的給他時間適應,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林翰衝出家門,幾乎是把全身的高磷細胞都迅速燃燒,也不辨方向,一頭紮入路間,沒命價狂奔起來。這一發動之下,馬上施展出追風逐電般的速度,要想再看清他的人影也已不能。

別人發泄情緒,跑一跑,喊一喊,累了乏了也就自然停下來了,林翰這種人瘋狂的發泄,簡直沒有止境。他若是不想自己停留下來,真的可以跑到地球的另外一端去。

衝出城市,穿過郊區,也不知跑了多久,林翰一直躥進了叢林茂密的深山,還是不想停下來。他真的想就這樣狂奔不止,什麽時候把心頭的不解、憤懣、壓抑和無奈徹底跑丟跑沒,什麽時候完事。

“撲棱棱”翅膀震動的聲音在他頭頂傳來,鳩隼王一路相隨緊跟而來。它還以為老夥計這是在和自己比賽較力,唧唧而鳴的叫聲中充滿了興奮。

林翰倏忽之間收住了腳步,抬首看向撲在樹梢上的鳩隼王,眼中閃過凜冽冷清的銳意:“來的正好,我心裏的火無處可發,和我一起去做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