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遠思口才甚好,思維清晰,也把客觀事實拿捏的準確無誤,在陳述中盡量不加入任何個人感情色彩,一段塵封已久的,有關周峻亭,有關俞之敏的往事,被娓娓道來。

時光倒退到二十多年前,周峻亭和俞之敏祖籍均在遼東省阜環市,兩個人不但在同一座城市居住,也在同一所大學讀書,既是同學關係,也是全校師生盡人皆知的戀人關係。

那個時候周峻亭英俊瀟灑,才華橫溢;俞之敏知書達理,溫柔可人。他們倆走到一起,給所有的人造成的直覺就是“絕配”。老天若不讓這樣一對佳偶璧人出雙入對,似乎都不近人情,不合情理。

大學生涯過的很快,一晃要來到畢業的時段。一向在人生路上走的順風順水的周峻亭和俞之敏,卻突然遇到了他們愛情坦途上最大的一場劫難。

時任大學的一位副校長找來周峻亭談話,希望他畢業後可以留校,肩負起為母校繼續教書育人重任。

這本來不是什麽難題,也不是無理要求。周峻亭答應考慮副校長的挽留之際,卻被他告知了另外一件難以接受的事實:留校後,就要和這位副校長家裏的千金完婚。

周峻亭大吃一驚,他早就和俞之敏立下山盟海誓,此生不渝。兩個人愛的死去活來,彼此間根本就容不得再有第三個人出現,現在副校長一句話,讓他把自己的千金娶了,然後留校,這怎麽可能?

副校長也不理他的吃驚訝異,直言說已經和周峻亭家裏的所有人溝通完畢,雙方老人都同意這門親事,至於留校工作事宜,則包在他的身上。

周峻亭又急又怒,趕回家中和父親理論。他早年喪母,父親隻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拉扯大,因此言辭間倒也不敢太過激烈,隻是強行忍住怒火,翻來覆去的和老父親講事實擺道理。

結果周父這次犯了強,死活不聽他的解釋。隻說和那位副校長已經說好了,兒子隻要娶了他家的姑娘結婚,不但兩家人和和美美的變一家人,周峻亭的工作也會得到妥善解決,在當時留校絕對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機會,等閑人是走不到這條捷徑上來的。

周父強調老周家幾代人都務農,從沒出過一個大學生,好不容易到了自己兒子這一代有了出息,那就更要珍惜機會,把安身立命的工作基礎打的更牢靠,在大學留校任教,一輩子都和“知識分子”這四個字分不開了。現在那位副校長對自己的兒子青睞有加,不但給安排工作,還把女兒下嫁,天下這樣的好事還去哪找?

周峻亭孝順歸孝順,骨子裏卻有著太多的狂傲不羈,這天晚上和父親從心平氣和的談話變成了瞪眼拍桌子,爺倆吵的三起三落,直至天明。周父的無理取鬧,終於激的他大發狂性,揚言此生隻俞之敏不娶,要是逼的緊了,隻有一死以謝親恩。

周父針鋒相對,罵兒子不識好歹,狼心狗肺。威脅說要是不同意給他安排的這門親事,就滾出家門,從此斷絕父子關係,老死不相往來。兩個人說到寸勁上,周峻亭失去了理智,收拾好包裹行囊,毅然摔門而去。

爺倆的爭吵,變成了災難的導火索,引發了一連串的悲劇接踵上演。

周父患有很嚴重的肝病,這番大怒之下被氣的直接吐了血,第二天重度昏迷被送進了醫院。

周峻亭家徒四壁,手頭拮據,到處找親友籌錢給父親治病,怎奈幾天不到,錢是花了不少,周父還是沒能搶救過來,在醫院裏撒手人寰。

周峻亭悲怒交加,又犯了狂病,在上課時間破門衝入那位副校長的辦公室,指著鼻子大罵他害死了自己的父親,害的他終生遺憾。末了又把房間內的水杯暖壺摔的遍地都是,文案教材撕扯的漫天飛舞,直到驚動了學生會和保衛科,才來人把他強行架離出去。

這位副校長天生也是氣量狹窄的小人,知道這麽一番鬧騰,自己再怎麽欣賞周峻亭,但是招他入贅的願望肯定徹底破滅了,再被他當著眾多師生的麵指著鼻子一頓破口大罵,更覺顏麵無存,便起了記恨報複的心思。

於是他偷偷動了手腳,畢業的時候周峻亭並沒能如願得到畢業證書,理由是數科考試都不及格,按規定學校不予這樣的學生畢業走上社會。

周峻亭哪裏肯信,他的成績品學兼優,幾乎門門功課都是優良,一下子變成好多科不及格,用屁股想也知道了是誰在背地裏下絆子。

這個風波還沒解決,當地公安局又來人調查周峻亭。理由是在周峻亭父親重病住院期間,因為急需錢財治療,身為學生會幹部的周峻亭私下挪用了學生會賬目上300元錢,並且一直沒有歸還。

又是一項莫須有的罪名!

周峻亭自己知道,那段時間他是為了給父親治病籌錢快要被逼瘋了,可是卻從未打過學生會賬目上一分錢的主意!那個副校長硬要誣陷他挪用私吞,真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戲劇性的一幕還在後麵,也不知怎麽弄的,公安部門調查來調查去,不但坐實了300元錢確實為周峻亭拿走的,“挪用侵吞”的罪名也被改成“偷竊盜取”的性質定了罪!

找不到任何翻身機會、得不到任何人的援手幫助,周峻亭在畢業之際迎來了他人生最灰暗的悲慘遭遇:沒有畢業證書,沒有分配單位,還被學校永久除名,並且背負著“盜竊”罪名鋃鐺入獄,被判三年勞動改造。

俞之敏的天都塌下來了,心都碎了,終日以淚洗麵。

她想不明白,為什麽老天對自己和心愛的人懲罰的這麽重!難道僅僅就是因為他們兩個相愛?

相愛又有什麽罪?

周峻亭入獄後的第二個月,俞之敏意外的發現了自己已經懷有身孕!

在經曆了簡短的驚慌和不安之後,她下定決心把孩子生下來,給自己留一份堅持下去的理由,也給在獄中的周峻亭一份希望。這個孩子,當然就是林翰了。

然而造化弄人,俞之敏還沒來得及再次趕往獄中探望周峻亭,把這個天大的喜訊告訴他的時候,周峻亭狂放桀驁的性格再次發作,這次上升成了自卑和輕生。

他覺得自己這一生算徹底完蛋了。即使將來被放出去,身上也永遠被打著“盜竊”的烙印,走到哪裏都是一個受人唾棄的賊,學有所成卻無以致用,社會和國家是不會接受他這樣一個犯過錯誤的人了。

如果是那樣,周峻亭又有什麽資格麵對昔日苦戀的愛人俞之敏?

他選擇繼續和俞之敏癡纏下去,其實就是在害她,自己不算,還要所有人背地裏對著俞之敏戳脊梁骨。

這個結果,周峻亭無論如何不能接受。他越是愛俞之敏愛的深,就越不想她受到任何不公與牽連。漫漫人生旅途,未來的日子不知還有多久,她可不能早早的就因為自己走上一條注定失敗的路。

周峻亭在獄中自殺了!

他用吃飯時候偷偷藏起來的小飯叉試圖戳破手腕上的動脈,然後平靜的等著一了百了。

獄友和獄警及時發現了周峻亭愚蠢的行為,把他連夜送往當地的醫院急救。事後據獄友們回憶說,周峻亭當時身體裏的血快要流幹了,再晚發現幾分鍾,他就會徹底嗝屁!

不知道是哪個心理學家總結過,死過一次的人,或者是曾經尋求過一次死亡但沒得逞的人,很難積聚起第二次自殺的勇氣。那段驚恐的死亡之旅,將成為他們終身難忘的夢魘,再也不想提及重溫。

周峻亭不知道是不是出於這個原因,在被搶救過來以後,再沒有了想死的念頭。在最初的三天裏,他隻是躺在病**,雙眼直勾勾的看著天花板發呆,任誰和他說話都不理會。

院方找到監獄管理局交涉,他們懷疑周峻亭的外傷基本沒有大礙了,但是很有可能患上了嚴重的心理疾病,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精神病”,需要轉院去外地的精神病院治療恢複。

監獄管理局方麵不敢怠慢,他們也不想把一個有重度精神病的患者放在一群心理健康的囚犯中間,天知道會發生什麽意想不到的禍事?很快,周峻亭的轉院手續得到許可和批複,不到一周以後,他被押上了開往異地醫院的囚車。

這次轉院,成為了周峻亭人生裏又一次重大轉折,或者換句話說,也是他和俞之敏磨難重重的情路轉折。

囚車開往異地醫院的途中,遭逢到了百年難遇的一場特大暴風雨!接近十級的狂風險險掀翻囚車,泥濘的山路被傾盆大雨覆蓋,多處泥石流自山頂迸發,囚車像汪洋中的一葉小舟,完全失去了行進能力,隻能聽天由命的在暴風雨中飄蕩沉浮。

開車的司機還是個毛頭小夥子,剛學來的駕照不久。因為欠缺經驗,慌亂中刹車抱死了輪胎,導致囚車在濕滑的山路上打橫失控,搖搖晃晃的一頭紮入路邊的深溝中!

幾十米的深溝下,嚴重變形、破敗不堪的囚車中,周峻亭滿臉鮮血,艱難的在散架的後門中爬了出來!

因為他被四周皆是鐵絲網封鎖的囚室空間狹小,反而導致事故來臨那一刻,得到了更多的安全保障,沒有被甩飛出車外或是因為劇烈的磕碰受到重傷。

司機和兩名同行的押解獄警,一起在事故中喪生。

漫天的雨幕傾瀉而下,一道道閃電伴著驚雷劃破長空。周峻亭看著車內的三具死屍,又迎著豆大的雨滴仰首望向蒼天,突然心念電閃:我不可能再去連累之敏了,但是至少我還有活下去的權利!既然原本的生活背叛了我,我也要瘋狂的向它背叛!

一段窮山惡水、驚懼相伴的漫漫逃亡之旅,就此展開,周峻亭在所有人的視野和記憶中,逐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