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翰輕輕的歎了口氣,唏噓不已。他為了探尋真相,拿著顧雲軒留給他的詩文來來回回看了不下千遍,挖空心思的想勘破其中玄密,如今在熱孜亞陳述的真相麵前,才知道自己南轅北轍,幹脆就搞錯了方向。

他馬上做出了反省,還是因為自己先入為主,在求治無望、萬念俱灰的心理作用下,把這首詩當做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想當然的認為一定會和疫苗的下落有關,看來當時的努力都是徒勞無功了。

薩仁花不過是把自己珍而重之的一種偏執,用這首詩文的形式企圖強加在不肯“歸順”的熱孜亞頭上,一方麵顯露了她盲目的愚鈍,一方麵也說明了她這種扭曲的信仰和她殘暴的行徑有多名不符實罷了。哪裏關乎xv病毒疫苗的一絲一毫?

林翰還覺得,熱孜亞的陳述極具曆史價值,許多不為人知的真相都被她一一披露,這是非常寶貴的信息,及時的通知恩師顧雲軒把這些情況記錄在案,大有必要。先不說別的,熱孜亞和薩仁花這對姐妹的無頭謎案現在就已經漸漸水落石出,這就能為顧雲軒更好的了解探索xv病毒史提供了不小的幫助。

熱孜亞接下來說的內容,叫林翰更加吃驚動容。薩仁花離開後,果然和她再也沒有了任何聯係,熱孜亞幾次都想衝動的通知部隊上出兵,趁著她還未走遠對其實行圍剿。可是最後還是打消了念頭,她先是顧慮自己還被控製在薩仁花手裏的家人安危,其次也意識到,對薩仁花盲目的使用武力,根本就收不到任何效果。如果因此一旦激怒了她,好多條戰士的生命,都會白白搭上。

不久後一位拚死逃出“慕士之聖”組織的我方內應,帶來了令熱孜亞傷心欲絕的噩耗。薩仁花在一次病魔心魔齊齊發作之後,親手殺死了她的父母兄弟!這令熱孜亞原本有些蠢蠢欲動、想去營救家人的願望徹底落空,進而埋下了對薩仁花無邊的仇恨之根。

然而打擊不止一個,地方部隊裏傳出了她私通薩仁花的風聲,要緝拿她審訊。熱孜亞深知自己已經被推上了風口浪尖,薩仁花回來的這一次,不管兩個人的談話內容她怎樣如實交待,都難逃“私通反動組織首腦”這個罪名,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在狂風驟雨來臨之前,她憑借過人的膽識和身手,悄悄穿越過了封鎖區,逃向了深山,開始了自己的亡命之旅。這一逃,就是半個世紀!熱孜亞背著滿腔悲憤,卻苦於報仇無望;拖著疲憊之軀,卻苦於無處立命安身。支撐她活下去的,僅僅是心底那顆複仇的種子,堅強的萌芽,開花。

某個嚴冬,饑寒交迫的熱孜亞輾轉來到了東北的一個鄉村,由於高燒發作,體力透支,昏倒在一家人的門前。醒來的時候發現,是這戶好心的農家人救了她。

這戶農家姓甄,隻一家三口,也是外來戶,才落腳不到幾年。他們深知漂泊之苦,對熱孜亞的照顧無微不至,一個月後她的身體漸漸複原。甄母淳樸善良,問起熱孜亞的過往來曆,熱孜亞不答,就是一個勁的哭。

隨著時間的推移,熱孜亞還是對甄家生出了濃厚的感情,畢竟是這個淳樸的家庭不嫌棄她,救了她的命。熱孜亞隨口給自己起名叫邵鳳芝,說父母早亡,家中再無親人,她一個人無依無憑的漂泊了許久。

甄母愈發心疼她,勸說道一個女娃這麽個飄法該有多難,如果不嫌棄家裏窮困,不如就留下吧。熱孜亞也確實“飄”的太久了,身心俱疲,便答應留了下來。她謹守小心,不吐露任何自己的秘密,隻是對曾經的切骨仇恨記憶的更加清晰,時刻埋藏在心裏。

冬去春來,她與甄家的獨子日久生情,於是在第二年的冬季成婚,變成了甄家的媳婦。熱孜亞也是被逼無奈,天下之大似乎在當時看來她無處容身,要提報仇更加難如登天,難得甄家待她寬厚,也隻能隨遇而安了。第二年秋,熱孜亞十月懷胎,甄雨石呱呱墜地。她每日相夫逗兒,日子過的愈發安逸,有了牽掛,心頭的仇恨之火似乎也褪減了不少。

隨後忽忽數年,甄父甄母相繼離世,甄雨石已經成人。鄉村的生活簡單且日複一日,熱孜亞把自己的內心隱藏的更深,全心全意操持家務。曾經的血雨腥風離的越來越遠,軍方的抓捕似乎在經隔了這麽久後也沒了聲息,而此生還有沒有希望得報大仇更加成為了未知數。幸好她還有這個完整的家庭,可以把精神跟思想寄托澆注,以此對抗那無邊的寂寞,還有痛苦的回憶。

時間轉而進入21世紀,華夏國以前所未有的發展速度大踏步前進,在軍事、政治、經濟、科技和文化體育等等多個領域或強盛不衰,或後來居上,重新以偉岸的東方巨人身姿再度躋身於世界民族之林。隨之而變化的,就是老百姓們看得見摸得著的生活水平大幅提升。

看著日益好轉的生活,熱孜亞的心中平安喜樂。在和薩仁花最後一次相見時隔四十多年後,和丈夫一起給兒子甄雨石操辦了婚事,娶來的媳婦便是同村的廖雪了。

其間甄雨石一年的時間在家呆不上多久,常常外出務工。以至於和他同齡的村裏青年大多數孩子都滿地跑了,而他還一直在打光棍。快要三十歲的人了還沒媳婦,熱孜亞夫婦當然是看在眼裏急在心上。在他們一再的催促下,甄雨石終於從城裏趕了回來相親。

這次的相親結果令夫婦倆喜出望外。廖雪小了甄雨石近十歲,本以為雙方在年齡上的差距大了些,因此能不能成很不好說。誰知甄雨石和廖雪這一見麵後彼此都互有好感,幾次接觸下來,都覺得離不開對方了似的。熱孜亞心中感歎:或許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吧,老天爺早就安排好了這對年輕人的相遇和相愛。

兒子成親的那天,熱孜亞破例喝了酒。她沒想到自己能從亡命天涯的不歸路上,走到今時今地。

一年以後,熱孜亞的丈夫患病去世,甄雨石和廖雪的兒子多多也出生,他們夫妻倆接過了持家立業的重任,開始了新一輪的奮鬥。之後,熱孜亞也輾轉隨著兒子兒媳來到了巢平。

再後來的事,不用熱孜亞贅述,林翰也基本都能清楚了。

熱孜亞說完了自己這段苦難曆程,眼淚似乎都流幹了,艱澀的道:“我在大雪山那次執行任務,被凍得留下了這個病根,一年四季不停的咳嗽,最近這些年越來越嚴重……薩仁花也沒好到哪去,搞不好她比我還要厲害,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不止一次的回首看去,覺得能真正意義上的報仇,就隻剩下一個辦法了。”

林翰問道:“是什麽辦法?”

熱孜亞淡淡道:“我不能手刃薩仁花,但是我要活過她!隻要能看著她先我而死,這半個多世紀的仇恨便算報了!誰活到最後,誰就笑到了最後。”

林翰黯然無語。薩仁花和熱孜亞從情誼深長的好姐妹,反目為不共戴天的大仇敵,曆經幾十年的風風雨雨,那一段段神秘的傳說和滄桑歲月的洗禮……始至今日,他才算終於徹底搞清了來龍去脈。熱孜亞的晚年未必算是幸福,這和她心裏始終裝著那段無法化解的仇恨不無關係。以至於在風燭殘年,還念念不忘的要用年壽“壓過”薩仁花,爭取一個阿Q式的自我勝利。

知道這段曆史的人,包括老將軍、老幹部,還有顧雲軒,他們統統都隻看到了上半場的演出,卻不知下半場發生了如此激烈的風雲突變。叫他們牽腸掛肚的傳說,原來是以這樣的結局告終,而熱孜亞和薩仁花也都尚在人間。

熱孜亞看向林翰的眼神又變的炙熱,顫抖的聲音傳來:“林翰,不遇見你,我此生隻能這樣終了了,天可憐見,你不但出現了,還救了小雪,救了多多……你會不會再幫老婆子一次,殺掉那個惡貫滿盈的薩仁花?”

林翰的身體微微一顫,遲疑道:“婆婆……你要我殺掉……殺掉薩仁花?這怎麽可以,我和她連麵都沒見過,而且也談不上有仇有怨,這都……這都從何說起啊?”

熱孜亞委靡下來,喃喃道:“我就知道會是這樣,會是這樣……你根本就沒見過她。”

林翰道:“說的就是啊,她現在在哪裏我都不知道,再說也很有可能像您說的那樣,她早就疾患發作,先您一步……先您一步……”

“不會的!”熱孜亞重新抬起頭,神色固執:“她一定不會死的!她絕對沒有死!老婆子的直覺清楚的很,薩仁花不可能輕而易舉的死掉,雪山群狼的攻擊,慘無人道的折磨,十年病毒的煎熬,她都能頑強的挺過來,怎麽會死?她一定還活的好好的,一定還在四處為惡,幹著那些天理難容的暴行!”

林翰有些諦笑皆非,熱孜亞還是被仇恨衝昏了頭腦。她一會說要和薩仁花比誰的命長,恨不得對方早早地死在她前麵;一會又堅定不移的認為薩仁花肯定還活在人間胡作非為,可見她的心理著實矛盾重重,對這個仇家大敵念之極深,恨之極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