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護士和廖雪再次傳來女子特有的嬌笑聲,連成一片。

林翰不打算再裝下去,他現在確實是饑腸轆轆,隻要是能吃的食物,隻想一股腦全部塞進肚皮。

睜開沉重的雙眼,這次再看到的景物逐漸清晰起來,廖雪臉色潮紅,精神煥發,注視著自己的目光殷切多情,就如同換了個人一樣神采奕奕,神色間隱隱還流露出了幾許少女才特有的羞澀赧然。

陳朗站在一邊,卻麵露疲倦之色,不過還是強忍著陪笑故作輕鬆。

林翰隻瞥了他一眼,隨即就明白了陳朗現在的感受。身心俱疲應該是最恰當的一種描述。

一麵是他連夜奔波,身體上有些吃不消;一麵還有自己的病情一定再被他摸透了底,知道醫治無望,心情無以複加的糟糕。

林翰不打算現在說這些掃興的話題,很急迫的問道:“多多的手術怎麽樣了?”

廖雪用力地點了點頭,還沒開口,陳朗先接道:“一個小時前結束了,溫主任親自主刀。他說非常順利,一切都沒問題。多多現在被安排在特殊的術後觀察室,有專門的護士和醫生隨時觀察。”

林翰問道:“這麽說,多多就算沒事了?他真的可以擺脫病魔了?”

陳朗笑道:“當然,從今以後,廖雪姐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也再也不用帶著多多來醫院每個星期都做透析治療了,溫主任和我都樂觀的估計,如果不出意外,多多可以和其他的孩子一樣,自由自在的享受美好的生活了。”

林翰聽的眼睛冒光,欣喜無比,一下從床頭坐起:“是真的啊?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他一時激動,找不到好的詞匯,卻又興高采烈的無以複加,忘情的抓住廖雪的手連連揮舞。

廖雪一張俏臉變的通紅,低下頭不語,卻任由手被林翰握著,不做掙紮。

林翰仰天長長籲氣,想起這麽久的等待和堅持,終於換來了多多的康複生機,確然不枉。自己臨死前,還是做了件大大的行善積德的好事。

他好像想起了什麽,朝陳朗揮揮手,說道:“宋醫生呢?多多能得到救治,全虧了她從中斡旋,陳朗你快去問問她,想吃什麽,想穿什麽,我無條件滿足!隨便她提什麽條件都行……這回宋醫生居功至偉,她就是想換個男朋友,我都一定幫她……”

幾個小護士馬上樂出了聲,看到陳朗神色不善,又趕緊捂住嘴巴,憋的十分辛苦。

廖雪嗔怪的白了一眼林翰,示意他不要瞎說,林翰哈哈大笑,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陳朗回頭看了看門口,轉身對廖雪道:“你們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話,想單獨和林翰談談。”語氣並不怎麽客氣,很是嚴肅。

廖雪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隨即不無擔憂的看向林翰,終於還是小心翼翼的從椅子上站起,和那幾名護士一起走出了房間,隨手關好了門。

陳朗拉過一把椅子,在林翰的床邊坐下,先是拽過他的手不住摩挲,隨即低頭無語。

林翰收起了笑容,也用另外一隻手按住他的手背,沉聲道:“陳朗,你想說什麽我都知道,我看就還是不要說了吧?多多能夠被你救下這條命,我已經很知足了,真的。”

陳朗猛的抬起頭,眼底裏滿是血絲和淚痕,說道:“林翰,時至今日,我才覺得你真的很偉大,很高尚,真的。”

林翰苦笑道:“算了算了,你少來酸的,別要把我也弄哭了啊。”

陳朗搖搖頭道:“我沒和你鬧著玩。在大雨中,我看到你居然是用爬,還一直馱著多多麵朝醫院的方向……我的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樣的一種滋味。你自己的情況已經非常嚴重了你知道嗎?!這個時候,你還拚了命的去救別人,在那麽大的雨中糟踐自己的身體……”說到後來,已然哽咽。

“有些事總得堅持一下。”林翰並不如何動容,淡淡道:“能夠幫助廖雪和多多一直是我的心願,這你也知道。幸好我還有力氣,爬幾步又算的了什麽?如果要是我當時不堅持,選擇去路邊逃避,可能就會錯過你的車,而我也一樣會昏過去對不對?你說那樣一來,救治多多的寶貴時間,是不是就會白白被浪費掉?”

陳朗無力的點點頭,說道:“總之都算你說的對……”

林翰辯道:“什麽叫算啊?本來就是嘛……對了,幫我清算一下手術的費用吧,我隨時可以結賬,銀行卡就帶在身上。”

陳朗道:“不多,溫主任說一切費用全部按最低折算,天亮以後我就幫你去辦。”

林翰心裏很是安慰,點頭道:“這樣就好了,廖雪從今以後,就可以徹底擺脫壓在心上的一塊大石頭了。”

“你說有些事總得堅持一下。”陳朗默默的低頭不看他:“多多的事算是了解了你的一樁心願,接下來是不是也為自己堅持一下?也算是為了我們堅持一下?”

林翰知道他意有所指,是在說自己的病情,頹然歎道:“事到如今,陳朗,咱們倆誰也別藏著掖著了,我這病是個什麽狀況不但你心裏一清二楚,我也一樣知根知底。不瞞你說,我消失的這兩天去拜訪了大學帶我的導師,在他那裏,什麽都搞清了。”

陳朗吃了一驚,抬頭道:“你是說顧教授嗎?他是咱們院裏的名譽顧問,以前經常來講課的。老先生博學多識,他怎麽說?”同時眼中又閃出一抹希冀。

林翰沉默不語,隻是在他的注視下,緩緩搖了搖頭。陳朗的眉頭再次皺起,那一絲驚喜迅速消失,滿臉的失望落寞。

林翰不想和他說的太詳細,隻是用搖頭告訴了陳朗結果。

其實就算把一切都講給陳朗,能夠總結的一個動作,不也是搖頭而已嗎?

“我打算回家去,然後在回建琢的老家去。”林翰緩緩說道:“剩餘下的時間,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意見,不要把我耗在你這裏,就算是我對你最後的一件請求。”

陳朗低下的頭一直不再抬起,手中用力的握緊了林翰的手,一再收縮。猛然間站起身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去睡個覺。”說完也不等林翰答話,頭也不回的甩門而去。

林翰怔怔地看著那扇米黃色的房門,眼神呆滯,泥塑木雕一般巍然不動。

天亮以後,林翰不見有人來病房,索性穿好衣褲,直接去了一樓大廳住院交費處。在查明確認了患者甄多多的身份以後,他給這個病床打入了二十萬的存款,隨後悄悄一人打車回到了家。

林翰把順路在街口買來的鮮奶喂給了小紅小藍,一頭紮進床頭,看著天花板發起呆來。

他要計劃一下剩餘下的時間,能幹些什麽剩餘下的事。然而心頭沉重,卻無論如何不能集中起思想,一會想到這,一會又想到那,雜念叢生,半天不能理出一個頭緒。

心煩意亂之下,林翰索性不去再多想,從口袋裏掏出了薩仁花那首詩文,出神的閱看。

這首詩究竟是薩仁花隨隨便便的塗鴉之作呢,還是真的暗藏玄機?當年窮上百人的文科團隊,生化團隊,也對其研究不出個所以然,那麽現在以自己的心智能力,又能看出個什麽名堂?

林翰越看下去,越是無法集中精力。詩文中的什麽雪神,高山,急流,紅岩,還有莫名其妙的幽靈,實在是沒有什麽想象力怎樣把這麽多的東西融合在一起,索然無味的丟棄到了一旁。

電話突然響起,林翰摸出來一看,卻是他現在最不想見的一個人:姬小婷。

幾番猶豫,他最終還是接通了電話,沒等出聲,姬小婷那邊異常篤定穩健的聲音傳了過來:“林翰,我在醫院,和若晴姐還有陳朗到處找不到你,你是不是回家了?”

林翰支吾道:“是……我剛剛想……”

“在家就好!”姬小婷果斷的打斷了他的話:“你等我過去,十分鍾!”跟著就掛斷了電話。

林翰看著手裏的電話,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對於姬小婷,他隻有無盡的抱憾和無奈虧欠,找不到什麽語言來和她對話,因為到這步田地,多說什麽都是無益。

林翰甚至有些偷偷的慶幸,多虧自己和姬小婷之間沒有什麽實質性的進展,也沒有太深的相戀,一切都是剛剛好。他可以理解成懸崖勒馬,也可以說成是回頭是岸,總之無論怎麽說吧,從姬小婷的角度來看,她還有大幅的回旋餘地,長痛不如短痛,這姑娘好賴是沒瞎在他林翰的手裏。

將死之人,見不見麵還能怎麽樣?這世上有太多的海誓山盟、至死不渝的愛情故事,林翰相信多是傳說,於現實裏卻大可不必當真。愛情還是要講基礎的,麵對殘酷現實,每個人保持理性並不為過,太瘋狂的那才不正常。

拿林翰和姬小婷來講,他覺得姬小婷最好馬上消失,就當做沒認識過他、什麽都沒發生過最好。王寶釧可以寒窯苦等一十八年,終於等回了薛平貴,起碼她還是有得等;林翰卻要馬上一命嗚呼的人,姬小婷就算有心和他白首,卻又從何等起?最多也隻能等下輩子吧,這輩子就別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