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飛見到這幾個人,心裏就撲通撲通的開始跳。隻是個遲到而已,不用這樣大張旗鼓的訓誡吧,連電源都關掉了,生怕工友們聽不到麽?三位廠領導來到林飛麵前,都不約而同的露出了最最和藹的笑容,怎麽看怎麽不像要批評人的架勢。紛紛伸出手來,強行的和林飛熱情的握手,也不管他還戴著工作手套。

誰都知道,尤廠長和魏廠長是很好的哥們關係,又同為廠裏的領導,兩個人幾乎就是在穿一條褲子。這份關係要追溯到二人剛剛進廠當工人的時候,雖然姓氏不同,但是名字的諧音皆為“利(勵)民”,他們又同一個車間,同一個宿舍,很快就加深了解,處成了非常鐵的哥們。這份感情延續至今,就是當官都是倆人並駕齊驅,分別擔任了副廠長。

尤利民一頭卷發,緊貼頭皮,人顯得很年輕時髦。和林翰握過手後,當即招手把車間的工人召集圍攏過來,高聲道:“同誌們,今早通知大家先放一放手裏的活,就是為了等咱們的主角林飛同誌到場。現在我有兩個重大通知,要在這裏和大家公布一下。第一個就是,經過車間和廠檢驗科的反複審定,證明林飛同誌此前兩個月生產的產品全部都是優等品!根本不存在劣質、殘次或者不合格這一說法。在後來的調查核證過程中,我們發現是車間的檢驗關口在工作上出現了比較明顯的失誤和紕漏,導致了林飛同誌本來是合格過關的優等品被誤斷為不合格。在此呀,我要代表廠辦、車間向大家、向林飛同誌道歉,是我們工作上的失誤和不成熟,冤枉了林飛和車間的生產水平,打擊了大家的生產熱情。這個責任我們難辭其咎,因此今天我、魏廠長和郭主任要口頭向所有的工友們謝罪,請大家原諒!”說著和魏勵民、郭玔福一起深深的鞠了一躬。

人群裏並沒有傳來掌聲,但是竊竊私議的嗡嗡聲越來越大,大家有些躁動。工人們見慣了這些廠老爺作威作福的一麵,對於這幾個人的突然改口和道歉的言行明顯不好接受。尤利民伸手示意大家靜下來,接著道:“為了彌補我們的過錯,剛才在經過我們幾個商議,以及電話問詢得到郝廠長的許可後,決定按照全額獎金的雙倍,馬上補發林飛同誌上兩個月的應得獎金;對於全車間的其他工友,決定全額獎勵一個月的獎金,不計在其他應得工資福利當中!”

這句話一落地,人群裏終於還是傳出了掌聲。見者有份啊,這些終日油頭汙臉的奮戰在生產最前線的勞苦工人們,對於實實在在的金錢和物質獎勵還是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出來拚了命的受苦受累,不就是為了能多賺得幾個錢嗎?廠辦領導不但一改往日克扣刻薄的算賬作風,而且還大出血,許諾獎勵一個月的獎金!全額的,這確實值得歡呼雀躍了。

當尤利民笑著把一個鼓鼓的大信封塞到林飛手裏的時候,在歡呼聲掌聲中的林飛有些懵住了。現場補發現金,兩個月雙倍全額獎金!自己這不是在做夢吧?這等於拿到了四個月最高限額的滿月生產獎,這麽高的數值,一般工人一年之中都不會拿到一次。林飛注意到,在人群中,二蛋和錢卉佳呼喊的最為高聲,表情也最為開懷。錢卉佳跟著二蛋又是蹦又是跳,歡喜得忘乎了所以,潔白的臉頰上被她隨手戴著的手套蹭上了一抹黑黑的油漬。

尤利民連揮幾次手,勉強才壓製住工人們的歡呼,扯著嗓子喊道:“關於第二個通知,是一項人事變動,還是請魏廠長親自宣布吧。”魏勵民也不推辭,向前一步走,習慣性地扶了扶眼鏡,臉上的笑意盎然:“同誌們,經廠辦開會研究,報請廠人事科、廠工會和郝廠長,決定自今天開始起,咱們第二車間任用林飛同誌擔任車間副主任,協助郭玔福同誌一起管理、協調車間生產生活各項事宜!本通知自發布時起生效,望大家及時知情並相互通知。”

人群再一次沸騰了。林飛性子耿直,不偷奸取巧,尤其對待工人們熱情友好,在車間裏廣結善緣。以後的日子裏,有林飛擔任車間副主任,大夥絕對能找得到說得上話的背靠,人人心裏猶如吃了一顆強力定神丸。二蛋扯著已經嘶啞的嗓子,再一次和錢卉佳瘋狂的歡呼起來。魏勵民矜持地笑著,看過來林飛的目光隱含深意,不時地和他點頭微笑。

林飛就是再笨,醫院裏發生的一幕他看到了,那麽眼前魏勵民頻頻拋過來的橄欖枝,又是發錢又是升官的,也終於明白了其中的關竅。雖然心中感概萬千,但是他不善於表達,隻是紅著臉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幹點什麽。郭玔福大聲喊道:“同誌們,林飛這個小夥子的情況,我想大家都是十分清楚的,不用我再多做介紹了吧?從打上班學徒開始,兢兢業業,勤學苦幹,紮紮實實的鍛煉打造下生產技能基礎,後來一步一個腳印的憑借著他自己優異的生產水平,走到了可以單獨操作機床的這一步,生產出了無數的質量過硬的合格產品。並且多次被車間、廠辦評選為‘優秀生產標兵’。我們要說的是,不要看誰年輕誰資格老,車間和廠辦時刻在關注著你的成績和水平,隻要符合條件的,不論年齡大小性別是男是女,我們都不會埋沒人才,一定會提拔到更重要的工作崗位上量才施用……”

林飛最後沒有聽到郭玔福再說了些什麽,腦子裏一片空白,嗡嗡作響。雲裏霧裏的,自己稀裏糊塗就得了獎金,升了車間副主任……這一切太突然了,太不可思議了。他此刻最想見到的就是母親,就是哥哥,要把集聚在心頭的狂喜全部的掏出來和她們一起分享。在下班以後,林飛不顧二蛋的大聲呼喊和錢卉佳的緊緊尾隨,飛也似地衝到車棚,取了車匆匆和他們告別,直接躥出了廠大門。

不知道“樂極生悲”算不算是對林飛同誌的真實寫照。他一陣風般買了熟食和小菜,興衝衝地騎車飛奔家門,對地形的熟悉叫林飛並沒有因為到了家門口就減速,和往常一樣的用近似一個“飄移”的動作,自行車猛地掉轉了九十度,直衝進了大門洞。而本來就不算大的門洞裏,剛好擺著一張椅子,上麵盛滿了一盆清水。一個身材高挑、短發的女孩躬身剛把整個頭深埋進了臉盆……

這麽短的距離林飛根本就沒有時間反應。眼睜睜地看著車前輪直接撞在了女孩的左側大腿上,跟著臉盆和椅子應聲而倒,叮當作響,一盆清水潑滿了地麵。女孩在驚呼聲中,軟軟地臥倒在地。腿上手上沾滿了地麵的髒水,驚恐地捂住胸口狠狠地瞪向林飛。林飛這下猝不及防慌了手腳,扔倒車子上前毛毛躁躁的扶起了女孩……

林翰到醫院的時候,林飛在急診的門口來回走動,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看到哥哥到了可算是來了救星,上前道:“哥,你快去看看吧……”林翰腳步不停,問道:“人呢,還在急診?你領著拍片子檢查了麽?”林飛跟在後麵一溜小跑:“都查過了,醫生說沒什麽大問題,就是胳膊上蹭破點皮,沒有其他嚴重的內外傷。”

林翰站定道:“那還賴在這裏做什麽?她是什麽意思?”林飛就直搓雙手,說道:“隻一個勁喊腰疼啊,說等咱們家能主事的人來再說。我……我隻找了你,沒敢打媽的電話。”林翰歎口氣道:“無妨,不是什麽大事,還怕她能鬧破大天去?不和媽說也對。你也是的,以後回家就不能穩穩當當的,一個破自行車都能騎到屋裏炕頭上去了!”

急診的走廊過道上,一個女孩靜靜地坐在長椅上。看到林翰和弟弟急匆匆地趕過來,慢慢的從椅子上站起,怯生生的看向林翰。這女孩年紀應該和林飛相仿,身材很高。瓜子臉,單眼皮配小鼻子,五官倒也精致。林翰上下的打量了她半天,問道:“妹子,我是林飛的哥哥,我叫林翰。你情況怎麽樣,都哪裏不舒服?”

女孩一句話不說,隻是不停地關注著林翰,小鼻尖上滲出了密密的汗珠,眼睛裏平靜的像水。林翰有些擔心,這姑娘莫不是被撞傻了,又問道:“妹子,你叫什麽名字?”女孩似乎心智很清楚,開口答道:“我姓龔。”林翰道:“龔小姐,如果您還是感覺哪裏不舒服,我現在帶著你再看一遍醫生,然後再做一遍詳細的檢查,好不好?”龔姓女孩搖頭道:“不好。”林翰吃了一驚,問道:“那你要怎麽樣?”女孩說:“不怎麽樣。”

林飛趴在哥哥腦後小聲道:“在家來的時候就是這樣,說話隻是幾個幾個字的往外蹦,沒有一句完整的,我懷疑她是不是有些什麽病……”他說的聲音極小,誰知那女孩不知道是怎麽聽到了,麵無表情的看向林飛道:“你有病。”

這下哥倆就全都一愣,定定地看向女孩,不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