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近雲自也想到這一層,叫道:“娘子,真兒,你們先走!”

陳夫人已帶了女兒騎馬衝回,叫道:“我們一起走!”趙觀見陳近雲無法緩出手來,便從後繞去,長索揮出,攻向金吾仁波切後心。金吾仁波切回過身,向他射出一枚金鈸,趙觀低頭避開。陳近雲見對頭攻勢略緩,趁機躍上座騎,縱馬向金吾衝來,揮劍攻向他背心。金吾隻得回身抵擋,趙觀蜈蚣索又向他臉麵卷來。金吾在二人夾擊下,頓覺不敵,連取守勢,不得不向旁竄出躲避。陳近雲要爭的便是這一刻,叫道:“走!”伸手將趙觀拉上馬,與妻子女兒三騎衝出重圍。他三人的馬都是上好良駒,轉眼便將眾官兵喇嘛遠遠甩在身後。

陳如真叫道:“江大哥,你沒事麽?”趙觀向她一笑,說道:“放心,我沒事。”四人疾馳一陣,便已擺脫了追兵。趙觀騎在陳近雲身後,見眾人全身而退,鬆了一口氣,忽然想起一事,問道:“陳姑娘,丁香呢?”陳如真驚道:“你沒見到她麽?她半路便折回來找你了。”

趙觀一呆,隱約記得離開陳府時曾瞥眼見到一個紅衣僧人走入陳府,身形瘦小,似乎便是丁香所扮,他心中大急,說道:“我回去看看,你們先走,不用等我。”翻身下馬,向來處奔去,幾個起落,沒入黑暗之中。

此時金吾仁波切等隻道眾家人仍躲在屋裏,下令闖入燒屋,一眾喇嘛官兵都已進入屋中。丁香當時下的毒已然散去,眾人衝過門戶,並未被毒倒。趙觀心中焦急:“丁香不知我已逃走,若還在屋中怎麽辦?”閃身躍過圍牆,進入府中,見四處火頭竄起,人影雜遝,一片混亂。他奔出幾步,煙霧中似乎見到丁香的背影,出聲叫道:“丁香?”衝上幾步,忽聽身後一聲巨響,卻是一個大梁被火燒斷,跌落下地。

趙觀見退路已絕,正要往前奔去,忽覺背心劇痛,已被人擊中了要穴。他暗叫不好,勉力轉過身來,卻見麵前站了一個金衣喇嘛,正是金吾仁波切。他冷笑一聲,雙掌齊出,打在趙觀胸口。趙觀不及躲避,胸口劇痛,喉頭一甜,嘔出一口鮮血,眼前一黑,便即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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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不知多久,他感到全身劇痛,醒轉過來,見自己躺在一間暗室之中,不遠處一扇小窗透出微光,不知是甚麽時候了。他掙紮了一下,難以動彈,原來手腳都被繩索緊緊縛住。他感到身上冰涼,低頭望去,驚見自己身上一絲不掛,竟被人脫得精光。他吸了一口氣,隻覺胸口劇痛,肋骨似乎斷了幾根,又試運內息,竟難以通過心脈,心知金吾仁波切這掌打得甚重,自己內傷不輕。他運氣不成,全身難受,又吐了一口血,心想:“這回我多半是凶多吉少了。但盼丁香已逃了出去,陳家各人也都平安脫險。”

他想自己既然被擒,多半逃不過一死,便也坦然。轉念又想:“這些人沒抓到陳家各人,或許會將我這個假女婿交上去充數也說不定。那我還不至於立時便死,從陝西到京城的這段路上,總會有人來救。”想到此處,心下又升起希望。胡思亂想一陣,才捱著胸口疼痛,沉沉昏睡了過去。

睡了不知多久,聽得腳步聲響,對麵一扇門被推開,一個喇嘛走進室來,點起了火燭,正是金吾仁波切。他在一張凳上坐下,冷冷地望著自己。趙觀隻被他看得全身發麻,便閉上眼睛不加理睬。過了一陣,金吾才道:“小子,我幾十個手下都死在你手裏,我自出藏以來從未經曆過如此大敗。你到底是甚麽人?”

趙觀道:“你記性忒地不好。我不早說過了,我是陳家的大女婿兼二女婿,姓王名三的便是。大喇嘛,我被你所擒,才是從未經曆過的大敗。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你幹麽脫我衣服?”

金吾冷笑道:“你一身毒物,不脫光你衣衫怎行?你要一個好死,隻怕沒這麽容易。我隻消取來你的毒物,一樣樣試用在你身上,看你怎樣死得最慘?”趙觀笑道:“你不會用我的毒物,隨便亂用,包管你先毒死了自己。”

金吾冷冷地望著他,說道:“死到臨頭,你還笑得出來?”走上前,往他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腳。

趙觀痛得彎下身去,再說不出話。金吾喝問:“你老實說!陳家那些人躲到哪裏去了?”趙觀道:“你跟我磕幾個頭,或許大爺心裏高興了,便跟你說。”金吾大怒,又狠狠地踢了他幾腳,趙觀重傷之下,哪裏經得起他這幾腳,又昏了過去。

過了不知多久,趙觀覺得有人扶起了自己,往他口中灌入一些湯汁。他睜開眼睛,見身前一個極老的喇嘛,滿臉皺紋,正喂自己喝一碗甚麽湯汁。他腹中饑餓,大口吞下。又想:“這若是毒藥,讓我毒死了,倒也幹淨,省得被那混蛋鬼波切拳打腳踢。”但那湯中顯然無毒,他喝飽了,對那老喇嘛一笑,表示謝意,老喇嘛點了點頭,向他咧嘴而笑,出室而去。

此後每日金吾進室三次毒打拷問他,趙觀原本不知道陳家各人藏身何處,打死他說也說不出來,便硬挺著,口中不斷嘲弄,隻把金吾激得又氣又急。

這日清晨金吾又進室來拷問,趙觀笑道:“你還沒練成天眼通麽?幹麽不打個坐,用天眼去找,卻隻來問我?”金吾冷冷地道:“你自稱是陳家的女婿,怎會不知道他們的下落?嘿嘿,你的老婆們也無情得緊,知道你被抓了,都不來救你。”

趙觀道:“她們知道我被你這大混賬抓到,生怕看了你的臉便要惡心嘔吐,自然不敢來了。”金吾怒極,又伸腿踢去。趙觀痛極倒下,眼前一片漆黑,模糊中似乎看到陳如真的一雙妙目,心中感到一陣溫暖,暗想:“我老早打定主意,為她死了都甘願。她那時回來找我,對我也算十分關懷了。她若知道我被這惡喇嘛抓住,一定急著要來救我。唉,這小姑娘太過天真,但盼她別來才好。”

金吾還要再踢,忽聽門口腳步聲響,一個高大老人來到門口,說了一句話。金吾快步走上前,向老人躬身行禮。老人彎下腰,握住金吾的雙手,和他額頭相碰,雙手摸在金吾的頭上,口中說了幾句話。那老人看上去已有七十來歲,須發灰白,頭發成團盤在頭頂,發中綴了許多藍綠色的土耳其石、深黃密蠟、紅色珊瑚和各色麻線;長須垂胸,一身絳紅色僧袍,長袖及地,領間翻出純白的狐裘,胸前掛滿了一串串大顆的密蠟珠石寶貝,卻是康巴喇嘛的打扮。

趙觀從未見過康巴族人,不知康巴喇嘛大多不剃須發,抬眼向那老人瞪視,甚覺古怪。老人向金吾說了幾句話,便走上前來,伸手抬起趙觀的下巴,仔細端詳他的臉龐,又拉起他的左臂,在火光下觀看,臉上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