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二人找了間客店住下。飯後趙觀獨自去街上遊逛,喝了幾杯酒,注意路上行人。他隻道那兩個黑衣人定會跟上,卻始終沒有見到她們的影蹤。夜色全黑後,他回到客店,心中一動,信步來到客店後的馬廄,果見兩匹黑馬係在廄中。趙觀心想:“原來她們也在這客店下榻,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在客店中走了一圈,聽得角落一間木屋傳來水聲,便躡手躡足地走上前,從壁縫中看去。

卻見木屋中蒸氣彌漫,一個女子正坐在浴池中洗澡。趙觀望見她的背麵,隻見她體態豐腴,膚光如雪,一頭濃密烏亮的黑發垂在白玉般的背上,顯然正當妙齡。趙觀不禁吸了一口長氣,目不轉睛地癡望,口中喃喃祝禱,期盼那女子轉過身來,讓自己看看她的臉容。正偷看得高興,忽覺背心一涼,一人低喝道:“看甚麽?”

屋中那女子也已驚覺,急忙抓起衣服披在身上,高聲叫道:“真兒,是誰?”

趙觀偷看女人洗澡被人抓個正著,不由得滿臉通紅,緩緩回過身來,卻見麵前站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手中長劍指著自己的胸口。燈光下但見那少女持劍的手纖白如玉,趙觀順著她的手抬頭望去,不由得呆了:但見她一張瓜子臉,雙目晶亮,美豔不可方物,年紀雖幼,已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女。那少女望向他,似乎也是一怔,手中長劍卻未放鬆半毫,仍舊定定地指著他的胸口。

屋中那女子又叫道:“真兒,有人偷看麽?”

那少女微一遲疑,說道:“沒有。是我看錯了。”

趙觀一怔,不知她為何替自己遮掩,但見她目光嚴厲,便不敢輕舉妄動。那少女長劍一指,示意他向旁走去。趙觀走出十多步,心想:“她要殺了我麽?”

卻見她收起長劍,向自己又埋怨又責備地望了一眼,低聲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偷看我姊姊洗澡。她若發現了,定要挖出你的眼珠子來。快走開吧。”

趙觀微笑道:“你姊姊這麽凶,你卻這麽善良。”那少女瞪了他一眼,回身走開。趙觀在昏暗中看到她的眼神,忽覺十分熟悉,想起洗澡女子出聲叫過她名字,脫口叫道:“真兒?”那少女回過頭,慍道:“我的名字,豈是你能亂叫的?”

趙觀跨上一步,問道:“請問姑娘是姓陳麽?”那少女一愕,奇道:“你怎知道?”趙觀笑道:“真兒,真兒,你長得這麽大了!你小時候跟你爹娘去過蘇州,是麽?”

他這時已然猜到,眼前這個少女便是自己多年前從蘇州人口販子手中救出來的小女孩陳真兒。那時她跟著父母來到蘇州,在鬧市中被人口販子陸老六拐去,關在太湖邊上的紅土窯裏。自己和小三子連手,冒險救了她出來,帶她躲入觀音廟的鍾樓之上,最後將她平安還給了父母。

陳真兒聽了他的言語,滿麵疑惑,一雙妙目凝望著他,靜了一陣,才問道:“你究竟是誰?”趙觀回憶著往事,嘴角泛起微笑,說道:“太湖邊的紅土窯,觀音廟的鍾樓,樓上都是香灰,你記得麽?”

那少女果然便是陳真兒。她當年被人口販子拐去時隻有六七歲,但情況驚險,腦海中印象極為深刻。她驟然聽趙觀提起鍾樓香灰等,驚訝已極,終於想起眼前這人便是當年曾救過自己的那個男孩兒,雙眼發光,小嘴露出微笑,正要開口說話,屋角陡然轉出一個人影,寒光一閃,一柄長劍直向趙觀麵門刺去。

陳真兒驚道:“姊,住手!”當的一聲,拔劍擋開了那劍。趙觀回過頭,卻見那是個二十來歲的女子,長眉入鬢,杏眼含威,頭發猶濕,正是剛才在洗澡的女子。趙觀心想:“沒想到真兒的姊姊也這般美貌。可惜她洗澡時沒轉過身來。”

那女子瞪著趙觀,喝道:“剛才在牆外偷看的,就是你麽?真兒,你跟他說些甚麽?這種人口中還有甚麽好話!”

陳真兒忙道:“姊姊,他沒有……沒有偷看你洗澡。我隻是在這兒撞見他,跟他說起話來。”真兒的姊姊哼了一聲,問道:“這人叫甚麽名字?”

陳真兒未曾來得及請問他的姓名,漲紅了臉道:“我不知道。”真兒的姊姊搖頭道:“妹子,你太過單純,哪裏知道人心險惡?半夜裏跟陌生人說甚麽話?我們走。”

趙觀咳了一聲,拱手說道:“在下姓江名賀,未曾向姑娘通報姓名,還請恕罪。”

陳真兒道:“原來是江大哥。我是陳如真,這是我姊姊,陳若夢。”趙觀行禮道:“陳大姑娘,陳二姑娘。”

陳若夢冷冷地望著他,也不還禮,拉起妹子的手,說道:“誰要你跟他說我的名字了?跟我走。”陳如真還想和趙觀說話,卻不敢不聽姊姊的話,回頭向趙觀望了一眼,才跟著姊姊去了。

趙觀走回房間,見丁香已自睡著了,桌上還替他熱著一壺茶。他倒了一杯茶,坐在桌旁慢慢啜著,回想陳如真那雙好似能說千言萬語的妙目,心中樂陶陶地,又想:“這兩位陳姑娘自然便是那黑馬的主人了。她們是關中大俠陳近雲的女兒,難怪劍術如此精湛。真沒想到當年那個可愛的小女娃,幾年不見,竟長成這麽個大美人兒。她姊姊也不錯,就是凶了點。”正胡思亂想時,忽聽窗上一響,他連忙起身開窗,卻見一個少女站在窗外向他招手,正是陳如真。

趙觀大喜,開門出去,陳如真做手勢要他跟上,趙觀便跟著她走到客店之後的小院子裏。陳如真回過身,抬頭望向他,微笑道:“江大哥,原來你就是當年在蘇州救了我的小哥哥,我真沒想到會再見到你!那是好多年前的事啦,我還常常想起那次被壞人抓去的驚險,心中對你好生感激。”

趙觀見她溫柔天真,竟還記掛著自己相救的事情,心中一陣溫暖,說道:“那沒有甚麽。陳姑娘,我也沒想到會在此地又遇到你,真是巧極了。”

陳如真道:“這兒已是陝西境內,我家便在附近。倒是你,怎麽老遠從蘇州跑來這裏?”

趙觀搖了搖頭,苦笑道:“說來話長。我離開蘇州已有好多年了。”他解救真兒之後的第二天晚上,情風館便遭屠殺,他孤身逃離蘇州,從此便再也沒有回去過。這幾年經曆太多,自是一言難盡,便問:“令尊令堂都好麽?”

陳如真歎了口氣,說道:“爹媽這幾個月來操心得很。”趙觀忙問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