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六等剛出得情風館的大門,便聽門口一陣喧鬧,一個老婦在門外粗聲叫道:“陸老六!人我要了,一千五百兩!”

陸老六臉現喜色,連忙迎出門來,果見弄月樓的孫嬤嬤叉腰站在情風館門口,身後跟著七八個給弄月樓看門的打手,俗稱毛老虎的,來勢洶洶,顯是對買小姑娘誌在必得。陸老六在情風館碰了一鼻子灰,正想出口氣,當即大聲笑道:“好極!好極!孫嬤嬤果然是識貨的,出價如此爽快!”

孫嬤嬤瞪眼道:“你這王八蛋,到處兜售夠了沒有?你別想在我麵前玩甚麽花樣。我說要人,便是現在要,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敢再去找別人叫價,你瞧我怎樣整治你!”

陸老六還想再哄抬價格,尤駿卻已走上前來,大聲道:“好!就這個價格,賣了!”卻是他怕夜長夢多,想早早了結;加上他方才見到情風館青竹姑娘的姿色,心神俱醉,恨不能立即拿著銀子回進情風館,指名青竹相陪。吳剛也是一般的心思,忙道:“說得是,就一千五百兩,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孫嬤嬤擺擺手,一個手下走上前來,手中拿著一張銀票。尤駿接過了,見上麵用黑墨寫著“一千五百兩紋銀正”,其下蓋著利豐錢莊的朱紅大印。他將銀票拿給陸老六看,陸老六點頭道:“是利豐錢莊出的票子,沒問題。”當下便讓轎夫將轎子抬了過來,說道:“人在這兒,孫嬤嬤這就抬去罷。”

孫嬤嬤嘿了一聲,走到轎前,揮手讓轎夫都走開,喝道:“一個窯姐大搖大擺地坐轎子,像甚麽樣子!快給我出來!”

那轎子卻毫無動靜。孫嬤嬤臉色一沉,喝道:“小娃子,你現在已是我的人了,膽子倒不小,第一天便敢不聽嬤嬤的話!瞧我回頭怎麽整治你!快給我滾出來!”

轎子仍是毫無動靜。

孫嬤嬤向陸老六望了一眼,慢慢走上前去,伸手掀開了轎簾。卻見轎椅上空空如也,含兒竟已不知去向。

眾人見含兒竟從轎中不翼而飛,不單孫嬤嬤驚怒交集,陸老六和尤吳二人都是大驚失色,一齊叫道:“咦!人呢?”

陸老六忙問那四個轎夫,轎夫瞪眼道:“你又沒叫我們守著,剛才我們去門房喝了杯茶,怎知道小姑娘跑去哪裏了?”

陸老六和尤吳三人大急,陸老六嚷嚷道:“定是跑進情風館裏麵了。孫嬤嬤,你快叫手下跟我們一起進去搜!”

孫嬤嬤卻精明得很,心想他情風館是甚麽地方,怎會輕易讓你進去搜,當下叫道:“搜是可以,你先將銀票還了來!”尤駿剛到手的一千五百兩銀票,怎肯就此交還?連忙將銀票往懷裏一塞,退後幾步,說道:“人很快就能找到的了,若真找不到,我再還你不遲。”

孫嬤嬤老眉一豎,揮手叫道:“去給我搶回了銀票!”身後一眾伴當一擁而上,叫罵著向尤駿衝去。吳尤二人曾任皇宮侍衛,位階雖低,更搭不上錦衣侍衛的邊兒,卻都是練過幾年功夫的,這些伴當胡打一氣,自然不是他二人的對手,不多時便被他二人打得七零八落。孫嬤嬤眼見打將不過,便發起潑來,向陸老六叫罵道:“陸老王八蛋,你是人不是?放任這兩個混蛋騙我老太婆的錢,拿了錢不交貨,不是狗屎王八蛋是甚麽!這麽做生意,你這龜毛以後還想在蘇州混麽?”

陸老六見情勢急轉直下,一心想置身事外,但自己作為中間人,實在不能袖手旁觀,正猶疑間,聽得孫嬤嬤最後兩句,心想:“說得也是。我若和弄月樓搞砸了關係,往後定要丟了不少生意。”當下上前叫道:“吳兄,尤兄,快快住手!聽老哥一句話,錢便先還了人家,我們去找回小娃子再收錢不遲。諒那小娃子也逃不去哪裏,我等分頭一找,不多久便抓回來了。兩位又何必心急?”

吳剛和尤駿聽他幫孫嬤嬤說話,心想自己二人是外地人,拿了錢後不外要花在這煙水小弄之中,若打架傷人,壞了名聲,結了冤家,也是不好,隻得心不甘情不願地將銀票還給了孫嬤嬤。

便在此時,情風館門口走出一個婦人,身材嬌小,杏眼桃腮,約莫四十上下年紀,年華雖已老去,風韻猶存。她雙手叉腰,向門口眾人環望一圈,眼神冰冷,目光如電,孫嬤嬤帶來的眾伴當被她的眼光掃到,都不禁往後退了幾步,陸老六更是嚇得低頭彎腰,不敢直視。

尤駿和吳剛甚覺古怪,正估量這婦人是甚麽來頭,便聽她開口道:“孫老板,陸老六,你們竟撒潑撒到我情風館門口來啦。你當我情風館主劉七娘是死人不是?”她聲音柔媚嬌嗲,細聲細氣,但口氣咄咄逼人,竟自有一股懾人的威勢。

孫嬤嬤顯然不願得罪這情風館主,一翻白眼,搖手說道:“你別急著罵人。這事與我無關,都是陸老王八搞出來的。你問他好了。”說著望陸老六一指。

劉七娘一雙杏眼向陸老六瞪去,陸老六忙道:“七娘,你老別生氣!實在是……這個,是這樣的,我們剛才來貴館兜售一個小姑娘……”劉七娘雙眉一軒,喝道:“我他媽的警告過你這狗娘養的幾次了,不準你上我門來兜售小姑娘。你當我七娘說話是放屁麽?”

陸老六忙道:“不敢!不敢!”劉七娘道:“哼,青竹這娃兒就是對你太客氣了,你才有這狗膽上我門來!”陸老六道:“是,是!”心想非得將事情說清楚了,便繼續道:“說起青竹姑娘,她正將我們請出門,這廂孫嬤嬤便趕來了,說要買人。我們正要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才發現那小姑娘趁亂溜走了。七娘你想想,我們這轎子剛才停在你門房裏,這小姑娘嘛,想必是躲進你情風館裏去了。這筆生意不小,我們非得將人找出來了不可。”尤駿和吳剛已大聲嚷嚷起來:“搜!搜!當然要盡快搜出小姑娘來。”

劉七娘嘿了一聲,轉向二人,說道:“這兩位是外地人罷,可麵生得很啊?”吳剛大聲道:“我二人是京城來的錦衣侍衛,你這情風館窩藏逃逸人口,幹犯王法,該當何罪?趕快乖乖地讓我等進去搜上一搜,才放過了你這婆娘!”

劉七娘冷笑道:“甚麽錦衣侍衛,不過芝麻綠豆大的武官兒,可管不到我情風館頭上。你兩個外地人,才敢在我劉七娘麵前如此放肆。陸老六,你這兩位朋友說要搜我情風館,你是跟他們一道呢,還是各走各路?”

陸老六心中遲疑,暗想:“我若顯得太過害怕這婆娘,未免讓尤兄弟吳兄弟給看扁了。但要進去搜呢,這劉七娘是蘇州第一號潑辣人物,可惹不得。”當下道:“七娘是講道理的人,自不會蓄意窩藏逃跑的小姑娘。你老若讓咱們進去搜這麽一下,將逃走的娃兒抓回來,我們自是感激不盡。”

劉七娘呸了一聲,罵道:“我看你人模人樣,豈知說出來的盡是屁話。你他媽的別發清秋大夢!你當我情風館是甚麽地方,能讓你這些渾人進來搜?說巧不巧,今兒晚上尚書府的九公子正在館裏休息,城裏的潘大少爺也正宴客。你有膽子倒進來搜搜看?”

陸老六知道這九公子和潘大少都是呼風喚雨的人物,也是情風館的常客,自己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太歲頭上動土,心中暗罵:“今兒真是太過粗心,竟然沒盯緊那小娃兒。甚麽地方不跑,卻跑進這情風館來!劉七娘不好對付,搜是搜不得的,但她向來不窩藏逃走的姑娘,倒也不怕她藏著不放人。”便道:“是,是。你老的為人,大家都知道的,你老向來不收留別家院子逃走的姑娘。今晚我們是不敢說要搜了,煩請七娘幫著留心些,若在貴館中找到了這娃兒,便請將她交還給我等,我等感激不盡。”

劉七娘哼了一聲,說道:“自己的人不看管好,還要我幫你找人?你省省罷!不錯,我這兒從不收留別家的姑娘。你往後幾日在城裏慢慢尋找便是,那娃兒躲在哪兒都行,隻絕對不在我情風館裏。好了,現在全給我滾!”

她最後這一聲暴喝,直如空中響雷,尤駿和吳剛聽了也不禁嚇了一跳,一幹人匆匆從情風館門前散去了。劉七娘冷笑一聲,轉身回入門中。

卻說孫嬤嬤離開了情風館門前,便搶上前拉住了陸老六的衣領,惡狠狠地道:“陸老王八,你給我聽好了!人我是要定了,你偷偷進去搜也好,守在人家門口也好,偷拐搶騙,總要將小姑娘給我弄了來,那一千五百兩銀子便少不了你的。聽清楚了沒有?”

陸老六知道孫嬤嬤的弄月樓和劉七娘情風館乃是煙水小弄中最紅的兩家院子,多年來競爭得好不激烈。劉七娘手腕靈活,**姑娘有方,情風館中新秀輩出,始終略勝弄月樓一籌。這些年來孫嬤嬤一心想要壓過情風館,對於**手下姑娘極為著緊,這回見到含兒這般的好貨色,自是咬緊了不肯放手。尤其這回小姑娘在情風館裏跑丟了,她絕不願讓情風館得了便宜去,因此硬逼著陸老六交人。

陸老六十分苦惱,忙與尤駿和吳剛商量對策。三人都覺得偷進情風館搜索太過冒險,便決定喚來陸老六的十多個手下,大家分頭守在情風館的前後門外。三人既知道劉七娘絕不會收留含兒,這女娃兒一被送出門,便可將她手到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