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大廳之上,馬師傅表演完畢,觀眾喝采聲如雷。李畫眉回頭去找趙觀時,見他已不在身邊,脫口問道:“咦,江公子呢?”

張磊對這個師妹鍾情已久,聽她口氣若有所失,心中大感酸味,便道:“江公子走開了。你瞧,他在內廳那兒聽一個妓女彈琴呢。”

李畫眉轉過頭去,果然見到江公子倚在內廳門口,全神貫注地聆聽琴曲,臉上神色如癡如醉。她走上幾步,探頭望去,一眼便見到廳中那歌妓姿色不凡,江公子顯然不僅為琴聲所吸引,更為這歌妓的姿色所傾倒。她心中沒來由地感到一陣不快,不自覺頓了頓腳,走了回來。張磊望見她的神色,心中不是滋味,卻不知該說什麽,便道:“師妹,這位馬師傅的功夫不壞,但比你師兄還差上一截。我這便去露幾手師父傳我的武功,你說可好?”李畫眉皺眉道:“這種場合,有甚麽好炫耀的?”回身走開。張磊隨後跟上,叫道:“師妹,你去哪裏?”

李畫眉甚覺不耐煩,回頭道:“這兒熱,我出去透透氣,一會就回來。”徑自走入後廳。

此時賓客不是在大廳看演練武藝,便是在前院戲台前看戲,後廳空無一人。李畫眉獨自在後廳走了幾圈,隻覺得心跳甚快,雙頰發熱,好一陣子才明白自己為何會這般心神不寧:自她第一眼看見那江公子後,心頭便感到一陣異樣,這時與他分開,心下竟隱隱盼望能多看他幾眼,多和他說一會兒話。方才她見到他癡望那歌妓彈琴唱曲,心中便不自禁感到一陣失落。

李畫眉想到此處,不由得歎了口長氣。她也曾聽過這江大少的名頭,知道他是城裏出名的花花大少,終日流連青樓,風流不羈,聲名狼藉。這回見到他的人,這些傳言卻不知怎地都飛到了腦後,隻覺他溫文俊雅,談吐風趣,狡黠的眼神中似乎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她素來高傲自持,這時不禁甚是懊惱:“我李畫眉怎會對這樣一個男子傾倒?怕是今夜喝多了兩杯吧?”

便在此時,一個女子走入後廳,李畫眉抬頭一望,卻見來人是個身形婀娜的少女,身穿淡紅羅衫,容色秀麗絕倫,神態楚楚可憐,約莫十六七歲年紀,正是剛才在內廳中彈琴唱曲的歌妓。李畫眉一呆,心想:“這姑娘果然姿色過人,難怪江公子要對她癡望。”

卻見那歌妓直向她走來,襝衽行禮,開口說道:“請問是李大小姐麽?”聲音嬌柔如水。李畫眉見她似是專為找自己而來,不禁驚訝,點頭道:“我是。請問姑娘是?”

那歌妓又行了一禮,神色間帶著幾分嬌羞,又帶著幾分歉意,輕聲說道:“小女子無意驚擾小姐。小女子方柔卿,乃蘇州歌妓,劉四少請我來家中給老太太唱曲兒的。”

李畫眉凝望著她,心中更加疑惑:“劉四少家中的歌妓,卻為何來找我?”她身為大家小姐,與青樓中人少有接觸,當下問道:“方姑娘,我與你素不相識,不知有何見教?”

方柔卿忙道:“不敢。”微一遲疑,才道:“我聽劉四少爺說起,李大小姐乃是江湖中人,熟知江湖中事。小女子有一事想請問,盼李大小姐能為小女子解疑。”

李畫眉更加好奇,心想:“今日來赴席的江湖中人如此之多,她為何單找上我?是了,想是因為我是女子的緣故。她一個年輕歌妓,自不方便徑去與那些江湖漢子攀談。”便道:“你說吧。”

方柔卿吸了一口氣,說道:“請問李大小姐有未聽說過‘虎山醫俠’的名頭?”

李畫眉更加驚奇,一個盤桓於青樓豪門之間的妙齡歌妓,怎會問起虎山醫俠?她沉吟道:“虎山醫俠在武林中大名鼎鼎,無人不知。卻不知方姑娘為何問起?”方柔卿臉上露出喜色,又追問道:“李大小姐果然聽說過!請問虎山卻是位在何處?”

李畫眉望著她,說道:“我也不是很清楚,聽人說是在山東平山衛附近。方姑娘,你顯非武林中人,卻為何會問起醫俠?”方柔卿臉上一紅,說道:“我聽人說醫俠醫道精妙,心中好奇,因此問問,也沒有什麽,倒是打擾李大小姐了。多謝李大小姐。”向她襝衽一禮,匆匆離去。

李畫眉甚覺奇怪,正遲疑該否追上去細問,方柔卿卻已快步出廳去了。李畫眉想著這歌妓的姿容琴藝,想起江公子凝望她時的眼神,心中忽然又煩惱起來,覺得屋中悶熱難受,便舉步往後院走去。

劉家後院甚大,靜悄悄地空無一人。李畫眉抬頭望月,一輪中秋月皎潔明亮,從枝椏間灑下清亮的光輝。她信步走到後院深處,來到一個小池邊,抱膝坐在大石上,感到涼風拂麵,甚是暢快,心頭漸漸平靜下來,低聲哼起曲子。

過不多時,一朵烏雲飄過,擋住了滿月,四周漸漸暗下。李畫眉正想回去西廳,忽聽一陣細碎腳步聲響,似是一人踩著枯葉快奔過來,聽步聲輕功竟然甚佳。李畫眉連忙噤聲,側耳傾聽,卻聽一個女子的聲音道:“到手了麽?”另一個女子道:“手到擒來。”但聽兩人的腳步聲向自己這邊奔來,其中一人竟直闖到池邊,見到李畫眉,一驚之下,頓時停步。

李畫眉不知來人是敵是友,正想開口喝問,那人已向著她直衝上來。李畫眉驚叫一聲,連忙後退幾步,那人跨步跟上,直將李畫眉逼到池邊。李畫眉這時才看清,身前是個年老婦人,滿麵皺紋,雙眼眯起,向她一咧嘴,露出一口半缺的牙齒。

李畫眉大驚,取出飛刀想射出攻敵,但那老婦已離她太近,飛刀難以出手。那老婦嘿的一聲,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奪下她的飛刀,另一手向她當頭斬下。李畫眉覺出她這一斬力道極猛,自己非死即是重傷,想伸手去擋,卻覺全身酸軟,更抬不起手來。便在這生死一線之際,忽聽遠處一個聲音喝道:“放過她!”

那老婦陡然住手,鬆手放開了李畫眉,閃身消失於暗處。李畫眉軟倒在地,隻覺身上冷汗淋漓。她吸了口氣,奮力想撐起身來,但覺全身酸麻,手腳遲鈍,更不聽使喚。這時烏雲遮月,院中一片黑暗,她心中害怕,想出聲叫喚,又怕那老婦會回來殺了自己,隻能躺在地上喘息。

便在此時,她忽覺身旁多出了一人,不由得低呼一聲。那人不知何時來到她身旁,她竟完全沒有察覺。黑暗中隱約見到那人彎下腰,伸手輕輕將自己抱起,走出後院。李畫眉又驚又怕:“這人是誰?他要抱我去哪裏?”

她在暗中看不清那人的臉麵,低聲問道:“你是誰?”那人並不回答,抱著她走到屋前,才將她背對自己放下。李畫眉雙腿已恢複知覺,能夠站立,卻仍不穩;忽覺腰上一暖,卻是那人伸手扶住了自己的腰。她感到那雙手中傳來的熱氣,心中怦怦而跳,呆了片刻,忽覺身體痲痹消失,腰間一鬆,那雙手已然移開。她連忙回頭去看,身後那人竟已不見。她四下一望,隻見後院中樹木花叢、假山涼亭依舊,卻哪有半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