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四少和趙觀並肩走入大廳,說道:“今日來的客人,有不少是豪俠之流,你不是說你一向傾慕武林人物麽?我今日便給你介紹幾位。”

劉四少拜在武林世家盛家門下,又喜好結交江湖俠客,當夜來赴宴的武林人士總有百來人。劉四少上前與一眾武師招呼了,介紹了幾個給趙觀認識,都是當地的拳師一類。趙觀甚覺無聊,正想找借口開溜,劉四少忽然拍拍他的肩頭,向人叢中一指,說道:“這位女中豪傑可不得了,我定要替你引見引見!”

趙觀順著他的指處望去,但見牆邊一尊白瓷觀音前站了一個青衣少女,十七八歲年紀,肌膚白嫩如瓷,雙頰天然透紅,一雙大眼睛漆黑明亮,雙眉濃而端正,小口嫣紅,嘴旁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容貌娟秀中透出一股英爽豪氣。趙觀心中暗道:“好個明麗爽朗的姑娘!”

正巧那少女轉頭向他這邊望來,二人眼光相接,那少女並不靦腆,向他直視,微微一笑。趙觀也報以一笑,心中一動,問道:“劉四,這位是誰?”

劉四少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你會想見見李大小姐,來,我替你介紹。”二人繞過大廳,來到那少女身前,劉四少行禮道:“李大小姐,今晚可玩得開心麽?”

李大小姐一笑,回禮道:“今兒的夜宴可熱鬧啦。爹爹身子不大合適,沒能來成,讓我多謝四少的邀請。”劉四少客套了兩句,便替趙觀引見,說道:“李大小姐,這位是我好友江大少,單名一個賀字。江賢弟,這位李大小姐可不得了,乃是青幫幫壇主李四爺的獨生女兒,號稱‘南國初春’,一手飛刀絕技享譽江湖,你們見見。”

趙觀心想:“原來是江湖中人,李家飛刀的名聲,倒是略有所聞。”作揖道:“李大小姐,小生有禮了。”李大小姐凝視著他,嘴角笑容略斂,回了一禮,一雙明亮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他的臉。劉四少走了開去,趙觀和她閑閑攀談起來,才知道她是“江南一條龍”李四標的女兒,名叫畫眉。趙觀在杭州數年,自曾聽過李四標的名頭,知道他是青幫中地位甚高的壇主,幫主趙自詳的親信。獨生女兒李畫眉豪邁爽朗、聰明能幹,很年輕就成為父親的助手,在青幫中也領有職位。

趙觀正和李畫眉說話,忽然大廳一陣哄然,仆從們請眾客往旁讓開,空出一片地來,好讓武師演練功夫。眾人叫好聲中,一對師兄弟首先上場,施展羅漢拳,鬥了起來。兩人出拳虎虎生風,喝聲如雷,你來我往,顯是一套練熟了的對招。旁觀眾人見他們打得漂亮,都喝起采來。李畫眉微笑而觀,趙觀望著她長長的睫毛,說道:“聽說李大小姐身手不凡。在下沒用得緊,手無縛雞之力,看這些大哥們揮拳踢腳,似乎很厲害,但慚愧得很,我可不大看得懂。”

李畫眉一笑,回頭說道:“這些人都是花拳繡腿而已,沒甚麽可看的。江公子,你不懂武功麽?劉家有位姓馬的護院師傅,功夫很是不錯,待會劉四少若讓他出來獻幾手,才有些看頭。你和劉四少相熟,或許可以請這馬師傅教你幾招。”

趙觀搖頭道:“我天生體弱,資質太差,甚麽功夫都學不會的。我這便去催催劉四,要他請馬師傅露個兩手。”他在杭州城中小心隱藏身分,雖不願讓這美麗姑娘輕視自己,也隻好裝作不會武功。卻聽李畫眉道:“不用啦。你瞧,馬師傅便站在那邊,我猜他就要上場了。”

趙觀抬頭望去,見一個鐵塔般的禿頭大漢站在場角,全身筋肉盤結,顯是外家高手,正是劉家的護院武師馬師傅。他手中持著一迭寸許厚的石板,待那兩個練羅漢拳的師兄弟退下來,便走入場中,將石板放在地上,向四方團團抱拳,登時采聲大動。待觀眾靜下後,馬師傅吸口氣,拾起一塊石板扔起,一拳打去,但聽砰的一聲巨響,那石板四散飛裂,已碎成十多塊。眾人拍手喝采聲中,馬師傅又扔起一塊石板,伸腿踢去,將石板踢裂。接下來他又表演了手肘斷石、指爪碎磚、鐵頭破石等。趙觀心想:“外功能練成這樣,也算不錯了。但真要和高手對敵,他筋肉雖硬,卻抵不過內家高手的掌力。”

他轉頭向李畫眉看去,見她身邊忽然多出一個高大的漢子,那人低頭向李畫眉道:“師妹,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李畫眉道:“我和江公子一塊兒。”便替他們介紹了。那漢子卻是她父親的徒弟,名叫張磊,他向趙觀粗聲粗氣地招呼了一聲,便低頭和師妹討論馬師傅的武功。過不多時,張磊抬起頭,見趙觀還站在旁邊,冷冷地瞪他一眼,神色中充滿了厭惡,擺明是說:“小子,你最好離我師妹遠些。”

趙觀見他師兄妹談話親近,冷落了自己,甚覺無趣,便走了開去。忽聽內廳隱約傳來一陣琴聲,輕靈悠揚,極為動聽。趙觀在情風館時常見姊妹們習練琴藝,知道這是一首極難彈奏的曲子《夕陽簫鼓》,當年即使在情風館劉七娘的悉心**之下,也隻有青竹、落英兩人能夠演奏這首曲子。他被那琴聲吸引,信步來到內廳門口,探頭見廳中多是女眷,不便進去,便倚在門口觀望。但見眾女眷圍繞中,一個妙齡歌妓坐在席上,一身淡紅羅衫,低眉斂首,手中撫琴,朱唇微啟,一邊彈奏,一邊唱起唐詩人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裏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隻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複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歌聲曼妙細膩,將這首古詩唱得輕靈婉轉,情深辭切,一座無不動容。趙觀更是驚訝,這琴曲原本甚難演奏,這歌妓竟能一邊彈奏一邊唱曲,且唱得如此高明,當真極不簡單。他耳中聽著琴曲,不禁想起童年時在情風館中的種種往事,眼眶微濕。他凝目望去,想看清楚這歌妓的容貌,卻被幾個站起身鼓掌的聽客給擋住了。遠遠隻見那歌妓起身行禮,轉入屏風後麵去了。趙觀微覺失望,側頭見司徒公子也站在門邊聆聽,便問道:“剛才彈琴唱曲的那位,是哪家的姑娘?”

司徒公子顯然也是被琴曲吸引過來的,說道:“聽說她是蘇州人,劉四少請來府裏小住,專給劉家老太太唱曲子的,想是今兒開宴,也請她出來給家中女眷獻技。”趙觀點了點頭,心想:“原來她是老家蘇州人。卻不知是哪家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