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觀跟著淩比翼和白山茶離開杭州,繼向南行,三四日後,終於來到雁**山下。白山茶道:“淩大公子,多謝你一路相送,婢子好生感激。此後的路途隻有百花門人得入,婢子鬥膽,想在此與淩大公子別過。”

淩比翼道:“不妨。趙小兄弟便請你多多照顧了。”轉向趙觀道:“趙兄弟,你日後若需要甚麽,隨時給虎嘯山莊捎個信來。家父家母定會盡力相助,你大哥也絕不會袖手。”

趙觀十分感動,說道:“多謝大哥對小弟一路照顧教導,小弟定會銘記在心。”當下與淩比翼握手為別,才跟著白山茶向山上行去。他一邊走,一邊回頭張望,但見淩比翼站在山腳之下,微笑著向自己揮手。趙觀心中一陣傷感,不斷向他揮手,直到轉過山腰,看不到淩比翼的人影才止。

趙觀吸了一口氣,跟著白山茶走上崎嶇的山道。一路上十多個身穿白衣的百花門人從隱秘的藏身處現身,向二人行禮,見到趙觀時,臉上都露出驚訝之色,有的甚至低呼出聲。行出半個時辰,白山茶領著趙觀來到一道瀑布之前。那瀑布的水如一道白練自天而降,打在之下的巨石之上,水花四濺,甚是壯觀。瀑布側立著一塊青花石碑,寫著“千尺練”三個朱字,筆跡甚是秀麗,趙觀念道:“千尺練。”

白山茶指著石碑道:“這是百花婆婆的親筆遺墨。”趙觀便上前向石碑恭敬行禮。抬頭望去,那瀑布起於幾百尺高處,絕沒有達到千尺,心想:“百花婆婆愛取整數,自己叫百花,又叫這瀑布千尺。”

白山茶領著趙觀繞過大石,來到千尺練之後,卻見瀑布之後是一條陰濕黑暗的隧道,水聲盈耳,地下凹凸不平;數十步後,才來到山洞的另一頭。但見洞外竟然別有天地,放眼盡是茵綠垂柳,環繞著一片碧綠色的池子,水上飄著幾株碗大的花朵,鮮紅搶眼,既非睡蓮,也非荷花,不知是什麽花種。

白山茶從洞旁的小竹棚中取出一件蓑衣披上了,又交給趙觀一件,領他踏入係在池岸邊的一艘小船。趙觀低頭望向那綠得發亮的池水,但見水色極清,直可見底,忽覺有些詭異;再看一陣,才發現水中連一條魚都沒有,甚至也無半點水草浮萍之類。他心中奇怪,低頭細看,忽然聞到水中傳來淡淡的甜花茶香,這才領悟:“這池中定是下了‘翠綠碧葉’一類的毒藥。記得在娘的書上讀過,這種劇毒若沾上了一滴上身,不及時救治,三個時辰便能要人性命。”抬頭望向那幾朵漂浮在水麵上的紅花,心想:“這花如何能生長在翠綠碧葉之中?難道這便是傳聞中奇毒無比的‘火蓮’?傳聞這花隻要靠近它一尺之內,就會讓人中毒昏暈。是了,也隻有這等劇毒之花能在翠綠碧葉之中生長。”想到此處,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忙離開船邊。卻聽白山茶吃吃一笑,說道:“小心些,別那麽靠近船邊。這碧波池不是好玩兒的,你沒見我穿上了蓑衣麽?”說著拿起橫臥船底的篙子,小心翼翼地避開那幾朵野火蓮,將船向對岸撐去。

趙觀望著小船在碧波池中畫出的波紋,感到一陣毛骨悚然,暗想:“這兒是我百花門的大本營,處處是毒,我可得提高警覺。”不多時,白山茶已將船撐到對岸,停靠在岸邊,領著趙觀走上岸去。一個老婦人從樹叢中走出,說道:“百花盛開,春神永在。”白山茶點點頭,褪下衣領,露出烙在頸下的百花印記。那婦人望向趙觀,趙觀會意,拉起左臂衣袖,露出母親為他點的百花印記。老婦人細細檢查了,才點點頭,讓二人過去。

白山茶帶著趙觀走上一條小徑,蜿蜒向下,直落下幾百丈。趙觀問道:“這就是幽微穀麽?”白山茶道:“是的。不多遠,就快到了。”又走了一盞茶時分,二人來到一間莊子之前,門楣上寫著“清水閣”三字,字跡甚是娟秀。二人踏入大廳,卻見迎麵便是一個靈堂,白花繚繞,堂中十多個女子全身縞素,伏地痛哭。趙觀一呆,白山茶臉色大變,向旁邊的門人顫聲問道:“娘娘……娘娘她……”

一個門人哭道:“娘娘是三日前仙去的。”白山茶聞言,奔上前在靈前跪倒,痛哭失聲。趙觀呆在當地,他來到幽微穀,原本一心想拜見白水仙門主,不意她竟不遲不早,就在自己來到之前死了。他定了定神,緩步上前,卻見靈堂上供著一盆水仙花,猶自開得燦爛,木主上寫著“百花門主白水仙之靈”九個字。他猛然想起母親死去的情景,心中悲痛,跪倒在靈前,流下淚來。

忽覺一隻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趙觀回過頭,卻見身後站著一個身形纖小的婦人,約莫三十來歲,穿著一襲守喪麻衣,膚色雪白,雙目極大,眼角已出現淡淡的皺紋。她雙眼紅腫,低聲道:“這位想必是火鶴堂趙師弟。我是白蘭兒,水仙堂繼任堂主。”

趙觀站起身來,說道:“蘭兒姊姊。門主她……她也是被人害死的麽?”白蘭兒歎了口氣,說道:“請跟我來。”拉著他的手走入內廳,請他坐下,說道:“娘娘的死因原本不是甚麽秘密。唉,這事說來既可笑又可恨。門主在三十多年前曾與百合堂主蕭百合師伯決鬥,彼此在對方身上下了極深的奇毒,須得每年互換解藥才能活命。數年前百合堂的山寨被人攻破,蕭百合師伯自殺身死,隻有女兒蕭玫瑰和少數百合堂門人逃了出來,投奔此地。她們未及帶出解除家師身上奇毒的解藥,家師苦心思索,仍舊無法自救,毒性一日日深入骨髓。她自知命不久長,聽聞師弟仍在世上,立即讓山茶師妹去接你相見。家師她這幾個月來身體越來越虛弱,終於……終於在三日前辭世了。”說著雙眼又紅起來。

趙觀怔然,不明白這兩個師姊妹怎會有如此深的仇恨,竟致互下劇毒,卻不敢多問,隻道:“原來如此。我聽聞北山山寨被人挑了,所幸仍有幾位師姐生還。”

忽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冷笑道:“娘說火鶴師叔收了自己兒子為百花門人,我道師叔不會如此胡鬧,原來竟是真的!”另一個女子道:“可不是?我道火鶴堂全死盡了,原來還有人活著。”

趙觀回過頭,卻見兩個女子相偕走進,一個身形高挑,一身紅衣,約莫三十來歲,容色秀麗端莊,眉目間卻帶著一股狠霸戾氣。另一個身形較矮,做丫鬟打扮,穿淡紅衣衫,總有四十來歲年紀,神色憂愁,口角下垂,似乎剛遇著了十分不如意的事。兩人手臂上各綁了白布,顯出在守喪,除此外衣著打扮一如平時。

白蘭兒道:“蕭堂主,這位便是火鶴堂主趙觀師弟。”指著那紅衣女子道:“趙師弟,這位是百合堂繼任堂主蕭玫瑰師姊。”又指著那淡紅衣衫的丫鬟道:“這位是小菊師姊。”

趙觀起身行禮,說道:“兩位姊姊好。”

蕭玫瑰抬起下巴,向趙觀打量了幾眼,嘴角微撇,說道:“門主千裏迢迢讓人接回來的,就是他麽?”白蘭兒道:“不錯。”小菊道:“蘭兒師妹,令師此舉未免太小題大做了。百花門主之位原本老早便可定下,令師堅持要等趙師弟到此才能決定,嘿嘿,實在是多此一舉,多此一舉!”

白蘭兒雙眉揚起,冷冷地道:“家師死於百合堂仙術,我已令本堂弟子不許對貴堂尋仇。沒想到兩位還敢這般放肆無禮,對先師不敬,難道連長幼之序都不顧了麽?”

蕭玫瑰冷笑道:“說起長幼之序,我百合門原是長門,此時本門無主,自該聽從我堂的主張。蘭師姊竟想以本門之主自居,豈不笑掉人家的大牙?”說著與小菊大笑起來。

白蘭兒沉著臉等二人笑聲停下,才緩緩說道:“本門向來不分入門先後,隻憑武功仙術。此刻三堂堂主俱在,這門主之位,便可做出個了斷。”

小菊笑道:“蘭師妹,誰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對趙師弟溫柔和善,不過想拉攏他,讓他支持你。嘿嘿,你對他若全無惡意,為何對他下了‘神飛魄散銷魂粉’?再說,就算有這小娃兒相助,你又怎是我們的敵手?”

白蘭兒臉色一變,大眼睛中露出怒意,站起身道:“蕭師姊既然如此相逼,便請賜教。”

蕭玫瑰雙手背在身後,側目相望,臉上滿是不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