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昊天喝了酒,說道:“言歸正傳,你打算幾時入宮?”趙觀收起笑臉,沉吟半晌,說道:“我在等機會。”

淩昊天神色嚴肅,說道:“千萬要小心行事。你記得武尊麽?”趙觀道:“當然記得,怎麽?”

淩昊天道:“我們倆被他打落海時,他對寶安說了一些話。他說修羅王修煉的武功和他同出一轍,平時病體纏綿,施展起武功來卻狀似瘋狂,力大無窮。你千萬不可單獨行動,即使你我連手,也不一定能對付得了修羅王。”

趙觀臉色微變,說道:“她的武功當真這麽高?”淩昊天道:“誰也沒見過她出手。但她出手若有武尊一半的威力,我便抵擋不住。”

趙觀點了點頭,他知道淩昊天的武功遠在自己之上,他若無法抵擋,自己就更加不是敵手了。他沉吟一陣,問道:“你有什麽打算?”

淩昊天道:“我遲早得和修羅王一決死戰。她便不來找我,我也得去找她。”趙觀道:“你有必勝她的把握麽?”

淩昊天緩緩搖頭,說道:“我這一路從虎山來,一心籌創出一套新的武功,能夠卸開對手強大的掌力,不受波及。再給我半個月,我應能想出可行的辦法。雖不一定能製住她,但應可以撐得久些,不會像在船上遇到武尊那時,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趙觀點頭道:“你慢慢想吧,我一時三刻也不會入宮去找她的。”

※※※

不料就在趙觀與淩昊天把酒笑談的那夜,百花門人傳來消息,說修羅王傳令讓青竹次日入宮覲見。趙觀知道這是個絕好機會,當下召集百花門人商討對策。眾女都請命裝扮成青竹入宮暗殺修羅王,為被害死的門人報仇。

趙觀背對眾女,耳中聽得各人群情激昂,爭相請命,忽然回過頭來,說道:“你們都不能去。”他凜然望向眾女,靜靜地道:“我要自己動手。”

白蘭兒、紫薑、舒菫等望著他,但見他神色平靜,卻掩不住眼中憤怒的火花。趙觀閉上眼睛,眼前似乎又浮現了情風館滿地死屍的情景,和母親伏在地上的那一幕。十年過去了,他從不曾忘記這深仇大恨,他要親手報仇。

傳言說,當今江湖上最可怕的人,便是趙觀。他隻要一句話,青幫上萬幫眾都會為他效命;一個指令,黑道上人人聞而變色的百花門人便會出手暗殺。他自己精通毒術,巧善易容,武功詭異莫名,行事果斷狠辣。這樣的人想要對付任何人,都不會需要親自出手的。但是趙觀隻有二十三歲,他不怕死,為了手刃殺母仇人,他不惜親自冒險。

白蘭兒望見趙觀的神色,心中甚覺不安,問道:“淩三少俠也在京城,門主要約他一同入宮動手麽?”

趙觀沉吟半晌,才緩緩搖頭,問道:“小三兒剛與心上人定情,我不能讓他陪我冒此大險。”眾女都露出憂慮之色,待要相勸。趙觀已轉身走去,將近門口,又回頭道:“我入宮之後,若是三日沒有消息,便是出事了。你們可以告訴小三兒知道,要他快快離開,切莫為我報仇。”門人聽了,都是一怔,相顧驚憂,知道他這回獨去,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了。

次日清晨,趙觀裝扮成青竹的模樣,在修羅王手下的接引下進入了皇宮。他曾與青竹扮成彎刀三傑中的二人混入皇宮,世事難料,怎知自己再度混入皇宮時,竟是扮成了青竹。

卻說趙觀跟著一個宮女來到皇宮東北角的朝寧宮中,那宮女便自去了。趙觀站在當地,但見朝寧宮前一片花園,花草都已枯萎,顯然少有打理。朝寧宮的房舍看來有些陳舊,但仍不掩金雕玉琢的富麗堂皇。他知道嚴嵩得勢之後,這位兒媳婦在皇宮中的地位便大大提高,從一個無人理睬的宮女的女兒變成一位炙手可熱的長公主。這位公主此時該隻有四十出頭年紀,這朝寧宮卻散發著一股難言的蒼老頹廢,是那剝落褪色的琉璃屋瓦麽?是那縈繞不絕的撲鼻藥味麽?還是宮前那凋零憔悴、毫無生氣的枯枝敗葉?

趙觀輕輕吸了一口氣,眼見宮中四下無人,心中惴惴,暗想:“青竹熟悉此地,自不會站在這兒發呆。我卻該去何處?”當下信步走入一間偏屋,但見屋中坐了兩個老宮女,正守著一個燉在火上的藥罐打盹兒。兩人聽見趙觀扮成的青竹進來,睜眼點頭招呼了,並未起身。趙觀聞那藥罐傳出刺鼻的味道,隱約猜知當中是些補氣健體的藥物,心想:“修羅王的身體若真這般虛弱,如何能使出高深武功?”

趙觀正想時,但見一個年輕宮女走了進來,麵貌出奇醜陋,抬頭見到趙觀,咧嘴一笑,說道:“青竹姊,你回來啦。”

趙觀點了點頭,卻見那宮女打開一個藥罐的蓋子,從中盛出一碗湯藥,放在一個竹籃子中,說道:“主子吃藥的時候又到了。”說完撇了撇嘴,望著趙觀道:“你說吧,一個人活著,每隔半個時辰就得吃藥,這日子可好過麽?”

趙觀不知該如何回應,隻好歎了口氣,沒有答話。

那醜陋宮女拿起竹籃子往外走去,趙觀跟在她身後,問道:“主子好麽?司空先生可在?”醜陋宮女道:“主子好?好什麽好?還不是老樣子?司空先生當然在了,他在後麵幫主子取小孩兒的腦髓。”趙觀聽了,不禁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定了定神,說道:“主子要我來見她。”醜陋宮女道:“她在仇殺廳上,洪督主也在。”

趙觀心想道:“什麽仇殺廳?”插口問道:“她在練功麽?”

醜陋宮女似乎有些驚訝,停步回頭望向他,說道:“主子什麽時候不在練功?她總要將所有的仇人都殺死了,才肯罷休,不然那練武的地方怎麽叫做仇殺廳呢?”

趙觀聽那宮女小小年紀,口氣卻極為譏諷辛辣,便不多說,隻默默跟在她身後,來到朝寧宮之後的一個小院子。但見院旁都是兩人高的石牆,院中是座形狀奇特的石屋,屋身是四方形,屋頂卻是圓形。醜陋宮女來到石屋旁,蹲下身來,將藥碗從屋角一個孔洞中遞了進去。她站起身,拍了拍手,說道:“主子不定何時出來,你就在這兒等著吧。”說完轉身徑自去了。

趙觀望著那宮女的背影,雖隻跟她相處半刻,說了七八句話,已能感受她心底強烈的怨忿和不滿。他吸了一口氣,抬頭打量周遭環境,但見石屋四周的高牆遮住了陽光,院中極為陰暗,隱隱透出一股腐爛的黴味。他悄聲繞著那石屋走了一圈,但見屋子東麵有一扇石門,其餘三麵都隻在接近屋頂處有一排石窗。趙觀在屋外靜聽一陣,便來到北麵離院子入口最遠之處,輕輕攀上。

才接近窗口,便聽石屋中傳來粗重的呼吸聲,有如受傷猛獸的喘息。趙觀心中一懍,探頭向石窗望去,但見屋中一人盤膝向南而坐,背對自己,長發披散在背後,身周跪了八個人,個個俯首垂手,動也不動,好似一群木頭人一般。屋子南麵置了一個巨大的神龕,龕後牆上掛著一幅大圖,圖中畫著一個全身火紅的神像,麵貌猙獰,手中拿著各種不知名的武器。龕上供著是一個真人大小的神像,盤膝而坐,麵貌白皙清秀,五綹長須,臉上滿是自矜得意之色。

趙觀再向屋正中那人仔細看去,但見她身子不斷抖動,全身衣服都已濕透,隱約看出衣衫下的身體甚是消瘦,肌肉不住抽搐。趙觀回想前次見到修羅王時,她絕沒有這般瘦骨嶙峋,心想:“這真是她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