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循著風向走去,爬上一座山嶺,卻見嶺後一片高台,二十多個青年正在台上雙雙對劍。趙觀躲在樹叢之後,悄悄靠近,偷偷望去,卻見那些人的招術時而古拙,時而靈動,時而緩慢,時而快捷,變化萬端,與他所學的披風快刀一味求快全然不同,不由得看出了神。

眾人練了一陣,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叫道:“好了!大夥休息一下。”那人身材瘦小,一張窄臉,眼睛眉毛擠在一塊,看上去甚是悲慘,說話中氣雖足,卻慢吞吞的無甚精神。一眾劍客便即罷手,聚在那男子身前,坐下休息。那男子坐在一塊大石上,用衣袖抹汗,說道:“各位師兄弟,大師姊昨日看了咱們練劍,對咱們的進境不很滿意。等下她要來一個個考較,親自指點。大家警醒些,認真學著,不要錯過向大師姊討教的難得機會。”眾人一陣**,竊竊私議,又是興奮,又是緊張,似乎對這大師姊又敬又怕。

休息了一陣,一眾劍客又開始練習。過不多時,一個女子緩步來到高台之旁,身後跟了一個十三四歲的綠衣少女,少女的背上背了一柄長劍。先前那男子叫道:“大師姊到!大家停下。”眾劍客忙收劍轉身,一齊向那大師姊行禮。

趙觀從樹枝間望去,卻見那大師姊是個四十出頭的婦人,膚色纖白如脂,幾如透明,雙目黑白分明,有若秋水,雙眉斜飛入鬢,不怒自威。趙觀看得呆了,心想:“世上怎有這麽美的女人?”他自幼生長花叢,鶯鶯燕燕自是看得多了,他母親姬火鶴曾是蘇州青樓第一名妓,手下姑娘個個有過人之姿,這婦人卻比他所見過的所有女子加起來還要美。婦人身邊的綠衣小姑娘生得一張瓜子臉,杏眼彎眉,嘴帶微笑,甚是俏麗可喜,但比起那婦人卻不免遜色。

卻聽那大師姊道:“各位師弟,家父這幾日身體欠安,特別交代愚姊來和師弟們切磋劍術。浩弟,你讓門中弟子按入門先後,來跟我試招。”

那男子便讓眾劍客依長幼在高台四周坐了一圈,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最遲入門,最先出來,向大師姊行禮道:“弟子王強,有請大師姊指教。”趙觀見他衣袖不停顫抖,想來心中緊張得很。

那大師姊似乎也看出這孩子十分緊張,微微一笑,向身邊的綠衣少女道:“寶安,你先去向這位師兄討教罷。”

那少女應了一聲,走上前去,向王強行禮。王強見這小姑娘年紀比自己還小,又長得好看,不再害怕,反而露出微笑,也向她行禮。

那少女寶安從背後拔出長劍,擺了個劍招,說道:“師兄請。”兩人便交起手來。寶安出劍極快,唰唰唰連攻三劍,王強招架不住,連連後退。寶安便緩下手來,讓對手有反攻的機會。兩人雙劍相交,錚錚而響,王強顯然不敵,時時手忙腳亂,寶安卻遊刃有餘,揮灑自若。趙觀心想:“這兩人年紀都比我小,劍術竟都不弱。這小姑娘尤其厲害,出劍又快又準,我可決計打不過她。”

少年少女過了五十來招,那大師姊才道:“好了,收劍。”兩人相對行禮,又轉向大師姊行禮。大師姊走到場中,向寶安點了點頭,從她手中接過長劍,向王強道:“王師弟,你‘頑石點頭’、‘風雨飄搖’、‘風調雨順’這幾招守勢使得還不錯,隻是一急起來,就使得不像了。這石風劍的七十二招,你須得下苦功先練熟了招式,再慢慢琢磨體會劍意。‘石破天驚’、‘狂風暴雨’、‘風卷殘雲’等攻招則使得不夠狠猛,你一個男子漢,出手該有一股勇猛衝勁才是。你看我使。”說著揮劍連攻三招,勁準狠穩,劍鋒嗤嗤作響,旁觀眾人都不由得讚歎。

趙觀心中也暗暗驚訝:“這些招術原本厲害,在她手下使起來卻更加不得了。她做大師姊,果然有兩下子。”

那大師姊又要王強依樣練了五遍,才點頭稱許。接下來又換另一個弟子上來。大師姊仍要寶安上去對劍,之後親自指點。資格越深的弟子,她越是嚴厲,有時甚至嚴詞斥責。好幾個弟子下場時都垂頭喪氣,滿臉通紅。直到最先入門的八個大弟子,她才親自出手過招,趙觀見她招術靈動奇幻,沉穩古拙,不拘泥於招術,顯然比其他弟子高出許多,隻看得目不暇給,心下欽佩無已。

最後她和那領頭的男子過完招,說道:“浩弟,你較去年大有進步,但火候仍不足。你使‘乘風破浪’時,後勁用得不足;‘石梁獨行’不夠艱險。其他的攻招也嫌虛弱。爹身體好些時,你該多向他請教。”那浩弟點頭受教。

大師姊收劍後退,低頭向寶安說了幾句話,又向眾師弟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高台。眾劍客一齊躬身相送。趙觀見大家似乎要散了,心想:“我該找個機會問問他們是甚麽劍派,知不知道虎山在哪裏。”便向山邊行去。

才走出十幾步,便聽身後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喂,前麵那位小哥哥,請留步。”趙觀回頭一看,見一個綠衣少女從後快步追上,正是那個名叫寶安的少女。

趙觀對她甚有好感,站定了腳步,問道:“請問姑娘有甚麽事?”

寶安向他一笑,說道:“我們剛才練劍,師父見到你在一旁看,想請你過去一談。”趙觀哪裏知道偷窺別人練武是武林大忌,被抓到往往當場處死,但見這小姑娘和善可親,便欣然道:“好。”當下跟著寶安走去。

寶安與他並肩而行,問道:“請問小哥哥貴姓大名?”

趙觀道:“我姓趙,單名一個觀字。請問姊姊貴姓?”寶安道:“我姓鄭。”趙觀道:“你師父便是大家的大師姊麽?”鄭寶安道:“是的。”趙觀笑道:“嘖嘖,不得了!你小小年紀,劍術已經比師叔們都厲害了。一定是你天生聰明,加上你師父教得好的緣故。”

鄭寶安格格嬌笑,說道:“師父劍術超卓,當然教得好。我最愚蠢不過,說我聰明可不敢當。”趙觀見過的小姑娘甚多,情風館的姑娘嬌媚膩嗲,丁香、夜香謹慎乖覺,幼年時見過的周含兒嬌貴愛哭,陳真兒惹人憐愛,雲非凡高傲矜雅,這少女卻大方而成熟,溫存而可親,雖非最美,卻最讓人親近喜愛。

趙觀一路和鄭寶安談笑,不多時二人便來到一座莊子之外。鄭寶安引他進去,來到西首的偏室外,叩門道:“師父,那位小兄弟來啦。”門內一人道:“進來。”

鄭寶安推開門,讓趙觀進去,自己也跟了進來。趙觀見那大師姊坐在桌邊,便上前向她行禮,說道:“小子拜見前輩。”

大師姐轉過頭來望向他,趙觀就近望見她的臉容,不禁屏息低頭,心中不由得想:“她當真美貌得很。”

卻聽大師姊開口道:“小兄弟,剛才我教劍時,見你在一旁偷看。你可知偷窺別人練功乃是武林大忌?”趙觀聽她語氣嚴峻,不由得一驚,偷眼看她不像十分生氣的模樣,忙跪下道:“小子年幼無知,不懂規矩,隻是看大家練劍練得很好,就多看了一會,絕不是有心偷學,還請前輩大量!”

大師姊點頭道:“我看你年紀小,又非有心,這次便不追究。孩子,你住在這附近麽?”趙觀道:“不是,我是來找虎山的。請問前輩可聽說過虎山麽?”

這話一出,那大師姊和鄭寶安都是一怔,互相望了一眼。趙觀見二人神色,猜想自己定然說錯了甚麽,忙道:“我不識得路,到處問人,都沒人知道虎山在哪裏。我心想或許在泰山左近,才上泰山來找。”

大師姊向他望去,目光如電。趙觀鼓起勇氣,抬頭向她回視,心中不禁怦怦而跳。大師姊望了他一陣,問道:“孩子,你要去虎山做甚麽?”趙觀道:“我想求見醫俠夫婦。”那大師姊道:“請問你貴姓大名?”趙觀道:“我姓趙,單名一個觀字。”

大師姊點了點頭,說道:“趙小兄弟,請坐下來慢慢說。”趙觀在她身旁椅上坐了,微覺不安。他一向大膽無忌,這大師姊對他雖和顏悅色,卻自有一股威嚴,他便不敢放肆。

大師姊道:“趙小兄弟,這裏是泰山秦家劍派。虎山在平鄉左近,離此約有幾百裏路。秦家劍的掌門人便是家父。我是燕龍,虎山醫俠便是外子。請問你找我們有甚麽事?”

趙觀一怔,心想自己闖上泰山,竟然誤打誤撞見到淩夫人,天下哪有這等巧事?至於淩夫人是秦家劍掌門人的女兒,此事天下皆知,趙觀卻不知道,一時不知該否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