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月過去,秋季又到,這日趙觀和李彤禧結伴出遊,淩昊天獨自留在營地洗刷非馬。將近午時,從前在天觀馬場上幫他們買辦日用品的蒙古人多比勒趕著貨車經過,見到淩昊天,便停下攀談,問起近況。二人聊了一陣,多比勒道:“趙爺出去了麽?今兒有市集,三爺若有空,不如咱們一塊去市上喝一杯。”淩昊天閑著無事,便答應了。

二人來到市集,找了家酒棚子坐下喝酒,叫了烤羊肉和幾樣小菜。正吃肉喝酒,忽聽那酒棚的蒙古老板說道:“你要找漢人,這裏不就有一個麽?三爺,你看這小孩兒是不是找你的?”

淩昊天轉過頭去,卻見棚外站了一個漢人裝束的小男孩,不過八九歲年紀,眉清目秀,眼珠漆黑,看來十分機伶的模樣。他向淩昊天望望,又拿起手中的一張紙看看,似乎在比較長相。淩昊天歪頭向他做了個鬼臉。

那小孩兒皺了皺鼻子,嘟了嘟嘴,似乎有些不快,接著搖了搖頭,將那紙折迭好,珍而重之地收了起來。

淩昊天被勾起了好奇心,問道:“小兄弟,你在找人麽?”

那小孩兒道:“不錯。但我要找的不是你。”

淩昊天道:“你讓我看看紙上畫的人是甚麽模樣,我好幫你留心。”

小孩兒伸手捉緊了衣襟,搖頭道:“這是我的寶貝,誰都不能亂碰。”

淩昊天道:“好吧,那麽你在找的人姓甚麽,叫甚麽名字?”小孩兒道:“這也不能說。”

淩昊天笑道:“樣子不能給人看,姓名也不能說,你就這麽一個人一個人看去,拿著紙慢慢比對麽?”

小孩兒瞪眼道:“我就是要這麽慢慢比對,你管得著麽?”說完轉身便走。

淩昊天看這孩子人小鬼大,說起話來老氣橫秋,不知是甚麽來頭,心中正自納悶,多比勒已伸手攔住了那小孩兒,笑道:“小孩子,神秘兮兮的,拿出那張紙來看看,有甚麽不行的?”酒棚中的漢子大多是多比勒的朋友,也識得淩昊天,便圍上來起哄,一定要小孩拿出紙來讓大家看看。

那小孩兒被大家圍著索紙,並不驚慌,嘿了一聲,好整以暇地從袖中掏出那張紙,冷笑道:“你們想看,就給你們開開眼界。隻怕你們沒人看得懂!”

多比勒接過了,將紙打開攤在桌上,咦的一聲,似乎甚是驚訝。淩昊天低頭看去,卻見紙上既沒有畫像,也沒有姓名,隻寫著幾行字:“廣大中土之地,東南花柳之城,生於金豬年的獨子,徜徉於江湖山野之間。左臂白花燦爛,白刃與花粉同飛,出身於蓮池汙泥,長成如雪中奇葩,重現於城牆關口之中。”

淩昊天看了這幾行詩不像詩、辭不像辭的字句,全然摸不著頭腦。其餘蒙古人大多不識漢字,更加不明所以。小孩兒鼻中哼了一聲,說道:“我說你們不懂,可沒說錯吧。還給我了!”伸手取過白紙,細心折好了,收入懷中,轉身走開。

淩昊天看這孩子舉止頗不尋常,便追了上去,問道:“小兄弟,你爹娘呢?是誰帶你來的?”小孩兒道:“關你甚麽事?”淩昊天道:“我隻奇怪你一個小孩子,怎麽單獨在這大漠上行走?你晚上有地方住麽?”

便在此時,一個身形高瘦、管家模樣的中年漢子走上前來,但見他年紀大約四十上下,臉上卻已布滿皺紋,一副曆盡滄桑、飽受風霜的模樣。那漢子彎下腰,恭恭敬敬地對小孩兒道:“小少爺,幾家客店都住滿啦。這幾天有市集,都說很忙……我也沒辦法。”

小孩兒皺起眉頭,狠狠地瞪了那漢子一眼,似乎頗責怪他辦事不力。那漢子有些手足無措,抬頭望向淩昊天,拱手道:“這位大哥,您也是漢人吧?我家小公子今晚住宿沒有著落,不知您老有沒有地方讓我們借住一夜,小人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淩昊天道:“我就住在幾裏以外,空的帳篷是有一個,清理一下便能住人了。你們來過夜就是,不必客氣。”那漢子千恩萬謝,小孩兒似乎有些不情願,眼見天色將黑,別無他法,二人便跟著淩昊天去了。

淩昊天眼見那漢子手腳粗大,似乎是練武之人,那小孩兒年紀雖幼,也已有些武功根柢,這主仆二人像是從中原甚麽武林世家出來的,但這年幼小孩兒怎會獨自帶個仆人遠來大漠找人,卻也著實讓人猜不透。淩昊天帶了二人回家,將二人安頓在原本為公主準備的牛皮帳篷裏。李彤禧初來之時,淩昊天和趙觀替她搭起了個帳篷供她居住,她起初還住著,後來慢慢便搬到趙觀的帳篷裏去了,這牛皮帳篷便空在那兒。

傍晚以後,趙觀和李彤禧才相偕歸來,輕笑低語,親熱旖旎。淩昊天正在大帳篷裏烤著羊肉,趙觀和李彤禧聞香進來,看到香噴噴的烤羊,都是又驚又喜,饞涎欲滴。

淩昊天笑道:“牛羊到天黑了都知回家,你二位是肚子餓了才知回家。”

趙觀笑道:“牛羊低頭就能吃草,當然不會肚餓啦。彤彤,小三的烤羊肉大有進步,你快試試。”

淩昊天呸道:“甚麽大有進步,難道以前不好麽?”趙觀笑道:“你道我記性這麽差?你第一次烤的那羊,有的地方半生不熟,有的地方卻像焦炭一般,簡直難以下咽。”淩昊天笑道:“臭小子,那羊是我們一起烤的,倒被你說成全是我的錯啦。如今我會烤羊,你卻仍舊不會。是誰高明些?”趙觀道:“自然是我高明。不用自己動手,就有鮮美羊肉可吃。”

三人都笑了,圍坐在大帳篷中分吃羊肉。李彤禧見到一旁的牛皮帳篷裏透出燈光,問道:“昊天,你有客人麽?”

淩昊天便向二人說了在市集遇見那小孩兒的事情。他記性極好,又念出了小孩兒紙上的詩句。

趙觀聽完了淩昊天念出的詩句,卻直跳起來,驚道:“他們來找我啦!”

淩昊天和李彤禧都大覺奇怪,淩昊天奇道:“誰來找你?你幹麽嚇成這樣?”

趙觀愁眉苦臉,在帳篷中連轉了好幾圈,才道:“唉,你不知道的。是那些喇嘛來找我了,他們說我是甚麽法王轉世,還幫我剃度,要我守幾百個戒。唉,我好不容易逃走了,沒想到他們法力高強,又找到了我,這回定要押我回去做寧瑪派法王,坐鎮西康甘敏寺了!”

淩昊天更加摸不著頭腦,笑道:“你說甚麽轉世喇嘛,寧瑪法王?拿著這紙來找你的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兒,看來像是甚麽人家的少爺,橫看豎看,都跟喇嘛沾不著邊。”

趙觀定了定神,將自己當年被金吾仁波切捉去,卻被老貢加喇嘛認證為甘敏珠法王轉世的事情說了。他沉吟道:“小孩兒?喇嘛們難道另找了一個轉世,準備廢掉我了?那敢情好,就讓這小孩兒去做法王吧。我趙觀敬謝不敏,再見大吉。”

淩昊天道:“也別這麽急。這小孩兒處處透著古怪,拿著這紙來找人,卻又不肯說出要找的人的姓名,神神秘秘的,不知是甚麽來頭。你還是去見見他,問個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