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觀等到夜深人靜,去廚下打了一盆熱水,悄悄來到寶安房外,但見房中隱隱透出火光。他正想上前敲門,卻聽腳步聲響,一個女子快步走來,在鄭寶安門外停下,卻不上前敲門,隻在門外冷笑一聲。

趙觀忙往黑暗的角落一躲,但見那女子身形苗條,月光下一張臉花容玉貌,高貴矜雅,正是雲非凡。他心中奇怪:“非凡姊半夜來找寶安做甚麽?”

卻聽房中傳來幽幽的一聲歎息,一人低聲道:“非凡姊,沒想到你仍如此惱我。”正是鄭寶安的聲音。

雲非凡哼了一聲,冷笑道:“我為甚麽要惱你?當初若不是你厚顏無恥、橫刀奪愛,今日做寡婦的就是我啦!我還該感謝你呢,正因你迷住了他的心,才讓我嫁得如意郎君,婚姻幸福,圓滿無憾,轉眼就要從龍幫大小姐升為幫主夫人了。哈哈,哈哈!你當初從我手中搶走了他,想必十二分的得意自滿,可料想不到會有今日吧?哈哈,哈哈!”語氣尖酸刻薄已極。

鄭寶安喃喃地道:“婚姻幸福,圓滿無憾,若真是如此,你也不會在半夜來我房外說這些話了。”

雲非凡笑聲頓止,尖聲道:“你說甚麽?你胡說甚麽?姓鄭的臭丫頭,你給我出來!”

鄭寶安歎了口氣,說道:“你心裏不痛快,其實我老早看出來了。我總想找機會跟你談談二哥的事,但你對我忌恨如此,怕是半句也聽不進去。”

雲非凡笑道:“談二哥甚麽?我們好得很,彼此尊敬體惜,世上再沒有更加恩愛的夫妻了。你自己形單影隻,才來嫉妒我們。死了個大哥,還有誰來陪你?小三麽?你們這輩子永遠也不能在一起啦!小三這小賊雙手沾滿血腥,成為武林第一罪人,人人欲殺之而後快。正派武林組成‘殺天聯盟’的事,我已跟你說過了吧?哈哈,哈哈。你再關心小三兒也沒用,他遲早會死於非命的。若不是被少林派捉回少室山就地正法,就是在江湖上被人亂刀分屍。到那時候,你要替他收屍都難!”

趙觀隻聽得又是驚詫,又是憤怒,他從不知雲非凡這麽一個絕世美女的口中竟能說出如此惡毒醜陋的話,但聽鄭寶安在房中靜了好一陣,才低聲道:“非凡姊,你當初想要甚麽,我都明白;你現在想要甚麽,我也很清楚。但我當初和現在想要的,你卻半點也不知道。”

趙觀正細細玩味她這幾句話的意思,雲非凡卻似乎並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去,尖聲道:“我要的不過是我擁有的東西,別人憑甚麽奪走?不,是我的便是我的,別人怎樣都奪不走的!鄭寶安,你給我聽好,你膽子夠大,臉皮夠厚,到了今日這地步,竟還敢大搖大擺地上我龍宮來,蓄意阻礙搗鬼,真是無恥到了極點!我告訴你,你若敢再跟二哥作對,我即刻要人將你轟下山去!”

鄭寶安輕歎一聲,說道:“我從來也沒有跟二哥作對。非凡姊,你說得是,是你的便該是你的。你若真心相信,便不用來此威脅我。二哥能不能做上龍幫幫主,全在他能不能找出殺死令先君的凶手。我來此地別無他意,隻想助二哥早日找出凶手罷了。非凡姊,你在龍宮住了這許多年了,龍幫上下誰不尊稱你一聲大小姐,那是何等恭敬!難道你就這麽在乎那一聲幫主夫人的稱號麽?”

雲非凡嘿了一聲,說道:“我在龍幫的地位如何,你知道就好!你敢在我龍宮中放肆,瞧我會不會放過你!雙飛哥總看在婆婆麵上讓你三分,你可不要得寸進尺,忘了自己是甚麽出身,有幾多斤兩,妄想跟我們作對!”說完又留下一串冷笑,才轉身去了。

門內門外靜了一陣,趙觀悄聲走出角落,往門內望去,但見鄭寶安始終沒有熄燈,一直坐在桌前沒有移動。他放重腳步,走到門前,說道:“鄭姑娘,是我阿福,給您送熱洗腳水來了。”鄭寶安啊了一聲,似乎從沉思中驚醒,忙過來開門,伸手接過水盆,微笑道:“阿福伯伯,這可多謝你了,我怎麽敢當?”

趙觀心中一暖,他記憶中的寶安永遠都是眼前這個溫柔親善的少女,今日見到她周旋於淩雙飛和雲非凡夫婦之間,言語針鋒相對,神態沉著自信,宛然是個成熟明智的姑娘,此時看到她臉上的微笑,他心裏才感到舒坦熟悉,忍不住低聲笑道:“寶安妹妹,我難得有機會替你送洗腳水,就怕你嫌水已冷啦。”

鄭寶安睜大了眼睛,仔細望向麵前這年老家人,隨即伸手將他拉進屋中,關上了房門,臉上神色又是驚訝,又是不可置信,說道:“趙家哥哥,是你!”

趙觀認識的女子著實不少,但喚他“趙家哥哥”的,卻隻有寶安一個。他抹去了臉上裝扮,微笑著望向她,問道:“你好麽?”

鄭寶安先點了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眼中泛起一絲淚光。趙觀在燈光下望向她的臉龐,見她消瘦了許多,臉色甚是憔悴,卻更顯楚楚動人,心中不禁一酸,低聲道:“大哥和小三的事情,我都知道啦。你……你不要太傷心了。”

鄭寶安眼中含淚,低下頭道:“我知道你一路保護小三,多次出手解救,又派人相助護送大哥回家。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才是。”

趙觀搖手道:“你還跟我客氣甚麽?我今夜來找你,是有要緊事跟你談。雲家的人恨我入骨,我不想讓人知道我回龍宮來了。你跟我去後山一趟吧。”

鄭寶安點頭道:“趙家哥哥,你來得正好。我也正有許多事情要跟你說。”

二人便悄悄推門而出,往龍宮之後的深山密林行去。當夜夜色濃鬱,無月無風,直讓人感到透不過氣。趙觀領著鄭寶安來到他少年時常去的一座小山崗上,其處地勢空曠,四下一片寂靜。

趙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過身望向鄭寶安,卻見她臉色蒼白,神情卻極為沉著堅定。他記憶中的寶安本是個活潑愛笑的少女,直到為李畫眉治傷同赴泰山時,他才見到她思慮憂愁的神情,但仍不失本性中的輕快自在。而自泰山頂一別,此番重見,眼前的寶安少了幾分少女的天真,卻多了幾分成熟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