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觀猶自心驚,青竹已拉過他在自己麵前坐下,微笑道:“咱們要去辦事啦,我得替你裝扮一下。”便從袋中取出種種易容物品,動手替他裝扮。裝扮完後,趙觀望向鏡子,但見鏡中一個胖臉闊嘴的少年回望向自己,不禁一呆,伸手去摸自己的臉,奇道:“竹姊,我可認不得自己了。”

青竹笑道:“扮相醜了點,可委曲你的俊臉啦。”之後自己對鏡而坐,用炭粉抹黑了臉,戴上假胡須,打扮成個瘦削漢子。趙觀在旁看著,更是驚異,說道:“竹姊,你竟能扮成個男子,半點瞧不出破綻,真厲害!”青竹微微一笑,說道:“是麽?我們這就去城裏走走,話說得含糊些,別露出蘇州口音。”趙觀點頭答應,問道:“咱們去那兒?”青竹道:“就去城裏逛逛。你別多問,就看我行事。我要你做甚麽,你便去做。我不要你做甚麽,便乖乖跟在我身邊。”

趙觀便跟著青竹在城裏四處遊走,青竹去了幾家米鋪,又去了賣肉的和賣酒的鋪頭,問了價錢,買了幾樣物品,中午便在飯館吃了飯。午後又去看了賣馬的馬市、布店和金鋪。

到得傍晚,青竹向趙觀道:“今晚我有事辦,你乖乖待在房裏,不要出去。”趙觀極為好奇,纏著青竹問道:“你要去做甚麽?告訴我好麽?”

青竹靜了一陣,才道:“我去殺人。”趙觀心中一跳,問道:“你要殺誰?”青竹微微搖頭,說道:“娘娘吩咐,你若想知道,便可以告訴你。但我不認為你該知道。”趙觀忙道:“我想知道!竹姊,你告訴我!”

青竹凝望著趙觀,又靜了半晌,才緩緩說道:“我要去殺應天府的齊大人。”趙觀一驚,他在蘇州便聽過這齊大人的名頭,知道他是南直隸省中人人痛恨的貪官酷吏,手中冤獄上千,手段殘狠霸道,任意魚肉百姓,人人背地裏都叫他“天殺官”。

趙觀望著青竹,吸了一口氣,說道:“竹姊,讓我跟你一起去!”青竹側眼望著他,說道:“你膽子夠大麽?”趙觀鼓起勇氣,說道:“當然夠大。”青竹一笑,說道:“好!我便讓你開開眼界。”

到得半夜,青竹帶趙觀來到城外一間破廟中,說道:“你在這廊下等著。等下不要進去,也不要出聲,便在這窗外看看。知道麽?”便自去了。趙觀獨自站在黑暗陰森的破廟中,不禁心中惴惴。過了半個時辰,青竹才回到廟中,身上背了一個布袋。她將布袋摔在地上,喝道:“出來!”趙觀心想:“難道竹姊抓了那天殺官來?”

但見一個人從布袋中爬了出來,一身錦緞,肥頭肥腦,爬在地上不斷簌簌發抖,全身縮成一團,臉龐扭曲,喉嚨不斷發出啊啊之聲,顯是身受極大的痛苦。便在此時,廟中地上點起了一根白色的蠟燭,蠟燭旁露出一對纖小繡花鞋子,卻是一人端坐在廟中的一張椅上。趙觀一驚,這人不是青竹,她什麽時候來到廟裏,自己竟全無知覺。他沿著燭光看去,隱約看到坐在椅上的是個身形嬌小的女子,一張瓜子臉,杏眼桃腮,嘴角帶笑,眼光下垂,直望著地上的人,趙觀心中一跳,那女子竟是他的母親情風館主劉七娘!

但見青竹手持竹管,指著地上那人,那人奮力掙紮,似乎想要躲避那竹管,卻始終滾不離青竹的腳邊。卻聽劉七娘開口道:“齊大人,被人折磨的滋味還挺不錯吧?”她說話聲音極嗲極柔,這幾句話卻說得陰氣森森,趙觀聽慣了他娘的聲音,確知是他,聽聞她此時的口氣,也不由得背上一涼。他心想:“娘怎會來此?地上這人果然便是天殺太守齊大人,不知竹姊是如何將他劫來此地的?”

地上那人啊啊嘶叫,卻發不出聲音來。青竹冷冷地道:“你仗著官大勢大,到處擄掠良家女子,逼奸不夠,還要淩虐一番,之後更割了她們的舌頭,賣去他鄉。天下殘虐橫暴之人,無過於你!你以為世上沒人敢動你,沒人敢找你報仇,才敢這般喪盡天良,做盡惡事。此時教你也沒了舌頭,這是一報還一報!”說時聲色俱厲。

趙觀心想:“原來他沒了舌頭,才無法出聲。”

卻聽劉七娘道:“咦,齊大人,你手下那些侍衛呢?他們怎麽沒來救你啊?你可知他們都到哪兒去了?”齊大人痛苦得在地上滾動,眼睛卻左右尋找,似乎也想知道身邊的侍衛跑去哪兒了。青竹冷笑道:“啟稟齊大人,你的走狗侍衛們全部下地獄去啦!你要找他們,這就跟去地獄裏找吧!”齊大人喉間發出驚恐的呼叫,全身抖得如要散開一般,隻嚇得屎尿齊流。

卻聽劉七娘道:“好啦,咱們折磨齊大人也夠了,接下來便是閻王的事了。”那齊大人聽了,翻過身來,連連磕頭,呀呀哀求,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麽,但顯然是在求饒。

青竹咬牙道:“你現在求饒,未免太遲了。被你冤殺淩虐的人,他們受的痛苦可比你深重百倍。依我說,你這混賬的罪惡一死難抵,該多折磨一下才夠。”說著一揮手,向他身下撒下一些粉末似的東西。齊大人慘哼一聲,在地上劇烈翻騰,似乎每一寸筋骨肌膚都受到利刃切割,雙手在身上亂抓,不多時皮膚便抓出了一條條的血痕。

劉七娘緩緩地道:“齊大人,我們這法兒有個名堂,叫做‘十層地獄’。佛經裏說人在世為惡,死後便會墮入地獄,其中有火燒地獄、寒冷地獄、尖刀地獄、銅柱地獄等等。她剛才給你下的藥,能讓你在兩個時辰之內,嚐遍各種地獄的滋味。咱們都沒下過地獄,也不知是咱們的十層地獄厲害呢,還是真的地獄厲害?這就得請教齊大人了。”

齊大人此時已無法滾動,隻躺在地上抽搐,雙手抓臉,嘶聲說了一句話,趙觀隱約聽出他想說的是:“求你讓我死!”這人剛才還磕頭懇求饒命,現在卻巴不得早早死去,這什麽十層地獄的苦處想來是真是厲害已極,比死還要可怕。趙觀眼見母親和青竹狠狠折磨此人,又是驚詫,又是快意,又是害怕,站在廟外窗下,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劉七娘向青竹點點頭,青竹便從懷裏取出一團黑色的事物,扔在齊大人身上,過不多時,齊大人便靜止不動了。劉七娘對青竹道:“將他送回去了。”

青竹應了,將齊大人的屍身裝回麻布袋中,扛在肩上,吹熄蠟燭,快步出了破廟。趙觀隻見她的背影一晃,便從牆頭躍了出去,心中一驚:“竹姊背著一個屍體,還能跳得這麽高!”

趙觀正看得目瞪口呆,忽覺耳根一痛,腦後一個聲音道:“小王八蛋,跑出去這麽久,還知道要回家麽?”趙觀全身一震,心中怦怦亂跳,回過頭,果見母親站在身後,臉帶微笑望向自己,便似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那一霎間,趙觀還道自己發夢,在破廟中見到了幻象,勉強定了定神,但見母親身上穿的衣服和剛才在廟中所見一模一樣,才確知自己並未眼花。卻聽母親說:“你剛才都看到了,覺得如何?”

趙觀想都沒想,便道:“痛快!”

劉七娘凝望著他,說道:“為什麽痛快?”趙觀道:“惡人就該多受點折磨。惡人若是老欺負好人,讓好人吃盡苦頭,卻不會得到報應,這世間哪裏還有公道天理?”

劉七娘微微點頭,說道:“不錯,你娘便是替天行道。觀兒,我惱你私自離家,但很高興見到你有俠義心腸,不但冒險送那小姑娘回家,還跟青幫中人結交,有膽有識,不愧是我劉七娘的兒子!”

趙觀向來便對這精明潑辣的母親十分敬畏,剛才見她出手殺人,更是心驚,生怕她要嚴厲懲罰自己不告離家,此時聽她稱讚自己,不禁受寵若驚,想起青竹的話,便問道:“娘,竹姊說你下定決心要收我為徒,那是什麽意思?”

劉七娘道:“我要收你為徒,傳授你本門仙術。青竹也是我的弟子,你一路上想必已見識過她的本事。但你年紀還小,需得等十幾年才能正式入門。這幾年間,你便跟著幾位姊姊辦事,多學著點。不管你見到了什麽,全都當作沒發生過,半點也不能說出去。聽明白了麽?”趙觀聽她語氣嚴厲,忙道:“是,兒子明白。”

劉七娘又向他凝望一陣,放柔了語氣,說道:“但願你能承擔得起,不要辜負了我對你的期望。”便在此時,但聽腳步輕響,青竹已回到廟中,躬身說道:“娘娘,都辦妥了。”劉七娘點了點頭,說道:“我先回蘇州去。你帶著觀兒,在外麵多待兩日再回來。”青竹應了,劉七娘便回身出廟,消失在黑暗中。

趙觀跟著青竹回到客店,當夜他躺在**,眼前不斷浮現母親和竹姊對付齊大人的情景。他此番大著膽子離開蘇州,一路闖**到北京,隻道這番冒險經曆已是十分不得了,怎想得到回途之中竟會遇上更加出乎意料的奇事?怎想得到再熟悉不過的母親和館中姑娘竟身懷絕技、出手殺人毫不遲疑;自幼生長的家並非尋常青樓,卻是充滿奇詭毒術、密謀暗殺的所在?他心中又是驚懼,又是興奮,更無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