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海站起身,大聲道:“鞏掌門說得不錯!我少林弟子彼此間雖常常互相較量比試,但怎比得上與其他門派切磋所能得到的教訓和進益?我門下弟子絕對願意與其他各派弟子比武較技,求取進步。”他身形高大,聲音洪亮,這幾句話一說,台下許多派外人士都聽到了,眾人原是來瞧熱鬧的,若能見到六派互相比武,那這一程奔波自是不枉了,都高聲喝采拍手。

清聖望了清海一眼,神色頗為不悅,卻沒有說甚麽。清召道:“清海師弟,此事如何定奪,還須聽掌門人的指示。”

清法是個眉高眼細的尖瘦和尚,這時插口道:“降龍堂主莫非是沒有這個膽量?是了,你門下弟子上回輸在我弟子手上,因此不想在外人麵前丟人現眼,是麽?”

清召皺眉道:“清法師弟,這件事我老早便忘懷了,你怎地總掛在心上?師兄弟間比武有輸有贏,又算得甚麽?”

清海大聲道:“是了,是了,就是因為我們自己師兄弟之間過招,沒有人當真,沒有人當一回事,你聽,連降龍堂主都如此淡然處之、漠視勝敗,毫無振奮雪恥之心,我因此提議本寺弟子應與派外之人比武較量,以求進步。你們說有沒有道理?”

正印和尚、李乘風、許飛、鞏千帆和朱邦五人在旁聽著,都沒有插嘴,心中雪亮,少林這是在鬧內亂了。各人都知道,近十多年來少林派內山頭林立,許多武學有成的僧人各自招收弟子,自成派係,明爭暗鬥,互不相讓。眼前這七位少林神僧便是少林派中最高的七座山頭,除了掌門人清聖和降龍堂主清召方正無私、伏虎堂主清德渾厚質樸外,其餘四人各成勢力,對掌門人的約束置之不理,各自為政,實是少林派中少見的分裂局麵。

清召緩緩搖頭,向清聖望去。清聖歎了口氣,說道:“要比武,也是在大家談完正事以後。清海,你且坐下。”清海坐下了,向清法望去,麵有得色。

清聖轉向其他門派的掌門人,緩緩地道:“各位掌門人見笑了。大家對於老衲提出的幾件事,不知有何意見?”

正印和尚是個肥胖得如彌勒佛的大肚僧人,當先開口道:“大師提到冤仇誤會,老衲正有一件事要提出,讓大家評評理。老衲有個關門弟子,名叫柳少卿,人品端正,行事光明,不知何處得罪了點蒼高弟張潔,竟將小徒打成重傷?”說著目光炯炯,望向許飛。

許飛素來冷靜寡言,他自上台來還沒說過一句話,隻靜靜地靠著椅背而坐,雙手放在椅臂之上,此時聽得正印對自己發話,轉頭向正印望去,緩緩地道:“人品端正,行事光明,這八個字隻怕安不到令徒頭上。”

正印臉色一變,大聲道:“許觀主,你這話是甚麽意思?”

許飛道:“張潔已將事情前後向我稟報過了。閣下徒弟在銀瓶山莊的舉止行徑,委實讓人不齒。他讓銀瓶山莊蕭大小姐回絕請去之後,竟然躲在莊中,想伺機接近劫持蕭大小姐,並偷取銀瓶山莊中的武學秘籍。若非張潔出手阻止,將他打傷帶出銀瓶山莊,他早已死在銀瓶山莊眾多高手的手下了。”

正印不由得語塞,但他素來回護弟子,如何能在大家麵前丟這個臉,一拍椅臂,喝道:“許觀主,你憑空誣賴,有何證據?”

許飛更沒有望向他,從袖中取出一封信,說道:“我派遣弟子去銀瓶山莊求證,這是蕭大小姐的回信。你自己看吧。”

正印接過了,但見素箋上字跡秀麗,敘述了柳少卿在銀瓶山莊的作為,果然如許飛所說,並說感激張潔代為阻止雲雲,署名正是蕭柔。

正印臉色極為難看,將信一摔,說道:“這信定是你和蕭大小姐串通好捏造的!”

許飛抬眼望著他,慢慢地道:“正印大師,這幾十年來,還沒有人敢對在下如此說話。”

許飛這話說得雖平淡,眾人心中都不由得一凜。許飛年少時便靠著機智武功闖出名聲,和虎山醫俠淩霄、關中大俠陳近雲結拜為兄弟,合稱青天三俠。點蒼一派人數不多,但在武林中威名赫赫,廣為武人敬重,全是靠了有許飛這號人物。他自從南昌一役痛失愛侶之後,便息心向道,閉關修持,將師傳的古鬆劍練得日益精純,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傳說十多年前他去虎山拜訪義兄淩霄,二人對劍,竟然不分高下,連在旁觀戰的淩夫人都讚不絕口,說他的古鬆劍別有創見,精絕妙絕。許飛清心寡欲,穩重澹然,雖未出家,卻隱然已入道流。武林中人提起點蒼許觀主,都不禁生起敬畏尊重之意。他說數十年來沒有人敢對他無禮,確實並非虛言。

正印臉色變幻,猶疑自己是該跟許飛硬來呢,還是就此認錯道歉,卻聽清召開口道:“大家來到嵩山聚會,就是為了紓解誤會,化解冤仇。這件事正是個好例子。在各位掌門麵前,許觀主和正印大師將事情攤開來說,辨明是非,各自尊重體諒,事情自然就解決了。正印大師心急弟子受傷,未曾細查情由,也是情有可原。貧僧建議大師不妨回去將事情再問清楚些,雙方有甚麽誤會,自能就此冰釋。”

他這番話說得恰到好處,既不明顯幫助許飛,又不損傷正印的麵子,正印有了台階可下,便不再說話。

清召大師才平息了點蒼許飛和峨嵋正印間的衝突,卻聽鞏千帆哈哈一笑,說道:“握手言歡,消解誤會,自是好極。但是朱少掌門,誤會若是深到出了人命,卻又怎麽說?”

朱邦雙眉一軒,說道:“不錯,你華山高閔是我殺的。你要為他報仇,我長青派早有準備,你劃下道兒來罷!”說著站起身,拔刀出鞘。

眾人沒料到朱邦脾氣如此急躁,一句話間便拔刀相向。鞏千帆冷笑道:“你若不是自知理虧,又何必這麽急著動手?在這諸多掌門麵前,你竟不敢跟我對質麽?”

朱邦一張方臉漲成紫色,他口齒不靈,頭腦簡單,但性情剛正率直,因此才得了個“方正君子”的名號。他自知爭辯不過鞏千帆,聽他說要對質,心下更加惱怒,說道:“誰是誰非,手底下見真章!”

清召忙起身阻止道:“朱少掌門莫急。事情經過如何,請你先為大家說來。”

朱邦對清召甚是尊重,聽他這麽說,便收起長刀,大聲道:“高閔這殺千刀的混蛋!我隻恨沒有早些殺死了他。那日我們在一個客店打尖,聽到這高閔當著眾人的麵損我長青派,大言不慚,說甚麽華山派近年來人才濟濟,不似……不似我長青派高手凋零,後繼無人。又說甚麽幾十年前華山便蓋過長青,現在更加將長青遠遠拋在後麵!我師弟聽不過耳,上前喝罵,兩人打了起來。高閔這奸賊,一劍砍下了我師弟的右臂,哼,我師弟他……他這輩子是再也不要想練武啦。我惱怒已極,喝問他為何出手這麽狠,高閔,高閔這奸賊,竟然笑著回答:刀劍原本不生眼睛,要怪就怪他自己學藝不精!又說甚麽出劍不狠,就會像你們長青派一樣,越來越沒出息!我……我怎能讓長青派丟這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