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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雲,被殺了。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一顆頭在地上咕嚕轉,項雲的身體猶自被那傷兵環住,沒有頭的脖頸血如泉水噴湧四濺。

向玲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整個人都呆了。

李明樓也呆住了,雖然她是一個魂靈,但瞬時衝擊如魂靈出竅,天地寂靜。

下一刻,天地撕裂,喧聲如雷,無數的刀槍砍在那傷兵身上,傷兵的身子泡在血水裏,有他的也有項雲的。

項雲,死了

李明樓清楚的看到地上滾落的人頭是項雲,項雲的臉上還保持著關切傷者的擔憂....

頭被將官顫抖著抱起來,破音的聲調喊“獵先生獵先生”

在一片混亂中,季良神情依舊,走過來看一眼:“沒救了。”

不用他說大家也知道,頭都掉了,頭掉了還能救回來,那就真隻有神仙了。

大家的視線落在地上,項雲與那個傷兵的屍首已經疊倒在一起,血水將他們的身子浸泡。

傷兵身子被砍爛,頭也掉了下來,但燒黑的臉五官模糊,根本辨不出相貌,也不知道是誰.....

這是刺殺!

刺客,抓刺客的喊聲如雷,嗡嗡震耳。

刺客?是誰?

李明樓看著那個傷兵的屍首,四周不斷有人撞著她穿過她奔走。

向玲跪在地上死死的看著前方的屍首。

他穿著兵袍,他的頭認不出來,身體也多有傷,手裏還握著一把刀,刀也是常見的,就是這把刀一下子割下項雲的人頭。

與人同死,才是最快最毫無防備的刺殺。

向玲渾身顫抖,那個神醫說沒救了,一個沒救的人,是怎麽用最後一息做到這件事的?

如果兵衛沒有及時把他抬過來,如果項雲沒有查看,畢竟這裏這麽多傷兵.....不管哪一個如果,都會是功虧一簣。

他怎麽就如此的篤定,舍身拚死用最危險的方式,為了這一擊......

向玲起身想衝過去,但無數的兵馬向四麵奔去,又有無數的兵馬湧進來,將在場的人抓起來。

在場的所有人都有嫌疑。

向玲被驅趕到一旁,李明樓也隻能跟著向玲離開這裏,看著這邊的屍首被圍住,被抬起.....

.......

........

項雲死了。

死的突然又詭異。

李明樓甚至覺得這時候又是幻境,直到聽到有人喊李奉安的名字。

“李都督當年就是在戰場查看的時候,被刺客刺殺的。”“天啊,這難道是劍南道的命運嗎?”“劍南道兵馬改成英武軍也不行嗎?”

聽到這話李明樓大笑,也回過神看到四周蹲著小聲議論的幾個兵衛。

她的身形晃動,是向玲向街上走去。

向玲被關了兩天就放了,畢竟他沒有嫌疑。

經過項宅李明樓看了眼,項宅再一次妝扮,這一次是白茫茫一片。

門前兵馬列陣嚴密,來往的文官武將湧湧風塵仆仆,他們神情有的悲傷,有的凝重,有的則眼神閃爍,一眼望去,人心浮動,兩任第一候都突然亡故,誰能做第三任呢?

向玲沒有看著這邊,隻低著頭向前走上大街。

街上有不斷奔走的兵馬,民眾偶爾聚集交談,旋即又散開,氣氛緊張。

向玲進了當鋪將腰刀當了,走到一家酒鋪前要進去時,又停下來,喚住了街上提籃叫賣鮮花的小姑娘,把錢都給她,買了她的一籃子花,拎著走到了城門前。

城門前兵馬更多,張貼著雪片般的告示,有大字,有畫像,還擺著一張桌子,桌子上堆積著金子,日光下金光燦燦。

但民眾們進出腳步匆匆不敢抬頭,既怕看到金子又怕看到金子旁豎立的杆子,上麵吊著頭和身子分離的屍首。

這是那個殺了項雲的傷兵屍首。

項雲遇刺而亡,刺客的來曆,朝廷認定是史朝叛軍餘孽,但項南不這麽認為,把刺客的頭和身子懸掛在城門,懸賞千金尋找能識別刺客身份的人。

看到向玲的動作,他是要祭奠這個刺客?

這個刺客......李明樓有個猜測,這猜測讓她輕飄飄虛浮的身子發抖。

向玲拎著花籃徑直向懸掛死屍的地方走去,在兵衛們喝止“什麽人?”的時候朗聲道:“我來認屍。”

認屍?

駐守的將官走出來,視線在向玲的兵袍上盤旋,再落到他的臉上,微微皺眉:“你是那個總惹是生非的向玲?休要來這裏胡鬧!”

向玲道:“大人,我認認你們再判斷我是不是胡鬧吧。”

他也不管兵衛們的刀槍走到杆子前,手一扯繩子斷裂,其上的人頭屍體都滑落下來。

向玲先將頭和身子擺好,再去掀開這人的衣裳。

屍首晾曬幾天了,血似乎沒有幹透,再加上腐爛觸手泥滑,臭氣熏人。

將官伸手掩鼻,製止要趕走向玲的兵衛,皺眉看著他動作,這是給屍首整理儀容嗎?看來可能真的認識....

他對身邊的兵衛低語一句,那兵衛飛奔而去。

這邊向玲伸手解開了屍首上的兵袍,露出其內穿著的青袍,看到這青袍,李明樓坐在了地上,閉上眼。

那天在雜貨鋪見到的李敏,穿的就是......

向玲沒有閉眼,瞪大眼睛仔細的看,撫平淩亂散落的一角,一支紅梅綻開......

直到看到這梅花,他才一頭撞在地上,發出瘋癲的呢喃“是聶政,是豫讓。”

將官和兵衛都嚇了一跳。

什麽聶政豫讓?

“向玲!此人是誰?”將官喝道,踢了狀若瘋癲的向玲一腳。

向玲向後跌去,也不掙紮幹脆躺在地上,望著天空大笑。

“那麽美的一張臉,那麽美的一張臉。”他大笑大喊,“漆身吞炭,漆身吞炭啊,為什麽漆身吞炭?”

因為項雲認得他,隻有這樣,項雲才能毫無防備,李明樓坐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的想要抱起這顆頭顱。

這顆頭這張臉醜陋駭人,醜陋駭人。

那麽美的一張臉啊,常常給她做胭脂水粉的人啊,會多愛惜自己的臉的人啊,李明樓抱不起這顆醜陋的頭,隻能貼上大哭。

一個大家都能看到的人在大笑,一個看不到的人在大哭,將城門這邊攪動的些許混亂。

有馬蹄疾馳鎧甲粼粼疾馳而來。

“向玲!”將官再次踢向玲,“此人是誰?”

向玲從地上跳起來,舉著雙手看四周。

四周圍上了一層層兵馬,兵馬擁簇著項南,項南冷冷看著向玲。

向玲不以為意,越過兵馬,看向遠處躲躲閃閃但抑製不住好奇聚集來的民眾。

“此俠,李敏!此俠,李敏!”他展開雙手大喊,“李敏,殺項雲也!殺項雲者,李敏也!”

聽到這個名字,圍觀的民眾以及大多數兵馬們都神情茫然,但項南以及一些將官神情微微變。

“原來是他。”項南道。

身邊的將官們神情不安:“.....他走了許久,早不在劍南道,這麽多年都沒有他的消息。”

所以完全疏忽了這個人。

項南不理會也不在意他們的解釋,打量向玲:“你是誰?”

向玲高聲道:“某,向虯髯。”

身旁的將官嗬斥一聲,對項南道:“這是向玲,英武軍中一小兵。”

項南沒有理會將官,看著向玲:“向虯髯,誌向不小啊。”

向玲哈哈一笑,拎起花籃,將裏麵的花灑在屍首上,輕歎一口氣:“這世上最好看的花我是沒辦法與你尋來了,就用這些,聊表心意吧。”

項南問:“你與他什麽關係?”

向玲拎著花籃,扭頭看項南:“南都督想知道嗎?”伸手一指那邊的桌子,“這千金要給我。”

項南道:“給他裝好。”

身邊有將官擺手下令,桌子那邊的兵將立刻將金子裝好拖到向玲身邊。

向玲滿意的拎起金袋子,向項南到這邊走來:“小項都督,這件事我隻能告訴你,因為不知道你身邊還有多少他的人.....”

他的視線掃過項南身邊,身邊的將官們頓時色變“大膽!”“南公子,我們沒有!”紛紛喝道。

“這種把戲一次就夠了,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有沒有同黨。”項南冷冷的聲音響起,抬手一揮:“殺了他。”

李明樓愕然抬頭,看到項南身邊的親衛們舉起了弓弩,向玲將裝金子的袋子揮動,袋子裂開,一塊塊金子如雨砸向項南這邊......

箭雨與金光相撞,絢麗刺目....

李明樓一聲喊撲來護住向玲,金光瞬時將她刺穿被砸碎......

在身影要消散的一刻,金光中陡然伸來一隻手,將她抓起。

身邊的人和物瞬時變的恍惚,李明樓看著視線裏向玲落地,身上插滿了箭簇......

“不!”

她放聲大哭。

一隻手在眼前一揮,金光,刀劍,血,人,鮮花,都不見了,入目夜色濃黑,四周星光炙白。

木和尚站在她麵前,手還放在她的額頭上。

“李明樓,醒來。”他道。

李明樓大口大口喘氣,抬頭看著他的臉。

“李明樓,你看到了。”木和尚道,“你的仇人也死去了吧?”

李明樓伸手按住心口神情恍惚點點頭。

“所以,你當放下心結。”木和尚手輕輕的下滑,擦去她臉上的淚,“天道有序,善惡有報,你的怨憤可消也。”

可消嗎?李明樓慢慢的搖頭:“不可!”

木和尚皺眉:“李明樓,你還不頓悟?”

李明樓抬起頭看著他,流著淚笑了:“項雲死了又怎麽樣?我們都死了!”

她看著自己的雙手,聲嘶力竭大喊。

“我們都死了!我們憑什麽死了!就算項雲死了又怎麽樣!我們還是都死了!”

木和尚喝道:“李明樓!休要執迷不悟!”

李明樓道:“我沒有執迷,我隻是不悟,為什麽?為什麽要我們死?我既然活了,我這次就不要我們死!”

木和尚神情沉沉:“李明樓,此事起與李氏終與李氏乃命定,你一念動,無數人將改變命運,生靈塗炭。”

“我不管!”李明樓跳起來,“憑什麽要我們起與李氏終與李氏!我偏不!我不......”

她的話沒說完便發出一聲慘叫。

在她身邊的木和尚瞬時退到對麵的屋頂上,原本被擋住的星光暴漲將她籠罩吞沒,騰起火焰。

李明樓大叫跌倒地上,耳邊是隆隆的雷聲。

“孽障!冥頑不靈!如此,就魂飛魄散吧。”

雷一聲聲,火焰騰高,李明樓蜷縮在火中哀嚎,她什麽也聽不到了,身處煉獄,但透過煉獄又看到四周的安寧。

夜色濃濃,元吉還在她身前站著,遠處武鴉兒扶著武婦人,金桔向她揮手,舉著一盞燈。

她似乎也能看到自己,自己倚欄而坐,含笑看著她們。

她就要魂飛魄散,然後含笑而終了。

沒有跟武鴉兒說一句話。

他會不會被嚇到?

不過也好,有他在這裏,京城應該不會亂,元吉等人也會被他照看好.....

她看著武鴉兒,忽的武鴉兒也看向她,他對她笑了笑。

李明樓的眼淚流下來,但是,她死了,武鴉兒也就要死了.....

武鴉兒收了笑,然後向她走來,走的步子越來越大,越來越快,像一陣風攜裹著夜色撲來......

......

.......

“你說什麽?”元吉攔住武鴉兒,戒備又震驚,“夫人不是好好的坐著?”

武鴉兒按住他的肩頭,一雙眼隻看著含笑坐著的女子:“她在哭!”

他想喊她,但不知道她的名字,他隻能喊:“你為什麽哭!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小姐在哭?元吉看李明樓,薑名方二也都冒出來。

昏昏暗暗中的女子含笑.....

但的確不對!

“小姐!”薑名大喊。

含笑而坐的女子依舊含笑,一動不動。

元吉方二薑名渾身發毛!怎麽回事?

武鴉兒看著李明樓:“她被困住了!”

困住了?怎麽困住了?是夢魘?是什麽啊?元吉握住李明樓的肩頭搖晃,薑名要喊太醫,方二解下自己的衣裳就往李明樓身上罩.....

武鴉兒沒有上前,而是看向四周,他的身子繃緊,一寸寸又快速的掃視著。

下一刻,他視線釘在一個方向。

他提氣轉身,一腳踏上護欄。

他摘下懸掛的燈籠扯開。

一把竹條如箭射向對麵的屋頂......

他喝道:“何人在此!”

碎竹條在夜色裏發出金戈碰撞的響聲。

元吉薑名看到對麵屋頂空空的夜色裏冒出一團火光!

......

......

噗的一聲,如山高大的木和尚吐出一口血,他低下頭按住胸口,一根扁扁薄薄的竹條刺在其上,胸口沒有血湧出來,而是慢慢的變得透明。

他看了眼腳踏護欄手中握著半邊燈籠的武鴉兒。

“阿彌陀佛。”他閉了閉眼,“鬼氣堪破。”

人變得透明,消失不見了。

......

......

端坐含笑的李明樓吐出一口血,向前栽去,武鴉兒已經從欄杆上跳下,回身將她接住。

李明樓在他懷裏碎掉了笑容,發出一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