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和尚又出現了。

正如李明樓所想的那樣,沒有人能察覺他,也沒有人能攔住他。

李明樓坐在星光投下的炙白中,看著站在麵前的和尚。

這是第一次看清他的臉,線條分明,眉眼清秀,但又如刀鋒犀利。

李明樓看看自己,她頭發散開,衣袖燃盡,跌坐在地上,肌膚滋滋燃燒,就像一條油鍋上的魚。

這是幻境,但這幻境能要了她的命,沒有人能看到,就像先前胳膊上的那個傷口,她將坐在親人環繞中無聲無息的死去。

李明樓看著和尚:“你要麽殺了我,要麽把我打的魂飛魄散,除此之外,我是不會忘記那些發生的事。”

木和尚垂目看跪坐地上的女子:“我知你不甘心,但你不知你這不甘心,將會改變多少人生死。”

“我改變別人的生死,你能看到,你來阻止。”李明樓仰頭看他,“那別人致我而死,你為什麽看不到?你為什麽不阻止?”

木和尚單手在身前一禮:“因為天道有序。”

又是天道,李明樓笑了,她要說什麽,木和尚俯身,手伸過來,撫上她的額頭。

“李明樓。”他道,“你來看。”

看?看什麽?李明樓看著他,他的身形遮擋了星光,讓她身上燃燒的火漸漸熄滅,他的手放在她的額頭,像冰雪安撫她炙痛,她看著他的臉,臉變的越來越清晰,一束束星光穿透了他的臉,透亮刺目,她不由抬手扭頭閉眼。

耳邊瞬時嘈雜,夾雜著腳步聲。

“這邊。”

“核查死屍,都要再補一刀。”

“核查過後的屍首摞到這邊來。”

屍首?李明樓慢慢的睜開眼,眼前青天白日,沒有和尚,沒有宮殿,也沒有武鴉兒,她依舊坐在地上,身邊橫七豎八滿是穿著兵服的屍首,血腥氣撲鼻.....

這又是一個幻境嗎?

“....屍體別亂放,李家人的另放一邊,是要報朝廷核查的。”

一個聲音從前方傳來,木然而坐的李明樓陡然一個機靈,汗毛倒豎。

李家,人的,屍首?

她脖子僵硬的循聲看去,看到兩個士兵抬著一具屍首跨過院門,隨著一個將官的指使,他們走向另一邊,也將抬著的屍首展露李明樓眼前。

紅色的衣服被刀劍砍的淩亂飄蕩,一隻修長結實的手臂垂著,隨著晃動碰觸著地麵,血沿著手臂在地麵上留下長長一道痕跡......

那衣服,她認得。

“姐,你看,我背你拜堂的時候,穿這個怎麽樣?”少年抖開一件紅色的長袍,對她展露笑臉。

這個衣服啊,她端詳,有些不像新衣服啊。

“是我從庫房裏翻出來的。”少年低著頭看衣服,“應該是父親當年穿過的,是父親娶母親的時候穿的吧。”

是父親的衣服啊,她端詳少年,是啊,少年已經長的比父親還要高了。

李明樓發出無聲的嘶吼爬起來,有人在眼前走過,她一頭撞了上去,沒有被撞到,而是穿了過去。

李明樓低頭看看自己,似乎能看到自己,但似乎又是透明的......

幻境?

這是她死後的幻境嗎?

不管了,李明樓跌跌撞撞向被那邊衝去,那兩人將屍首扔在一旁,她撲上去看到了李明玉的臉,不是現在的李明玉,是她死去時候的李明玉。

這張臉布滿了血汙,雙眼圓圓的瞪著。

這張曾經的熟悉的臉已經變得陌生,她都要忘了,她的弟弟死了。

李明樓捧著這張臉大哭。

身邊又有人走來。

“公子,李明樓的屍首也放在這邊嗎?女眷用單獨放出來嗎?”

“不用,就放這裏吧。”

這個聲音,李明樓的哭聲一頓,身邊投下一片陰影,她轉頭看去,入目先看到紅色的吉服,她的視線向上,與向下看的視線相對.....

背對日光的年輕公子,麵容昏昏不清,他的手裏還拎著一把弓,他的視線看著李明樓,又穿過她,.....

砰的一聲,又一具屍首被放在地上,環佩叮當響,李明樓看到腳邊的鋪散的紅袍,是和年輕公子一樣的吉服。

“....讓她們姐弟躺在一起吧,路上也不孤單。”

年輕的公子聲音清淡。

身邊響起恭維聲“南公子仁善啊。”

南公子仁善?南公子仁善啊!李明樓大笑,抓起地上散落的長刀,狠狠的向項南刺去.....

她穿過了項南,手中也空空無刀。

她再俯身從地上撿刀劍,一次次拿,一次次落空,她的手碰觸到刀劍的時候就是透明的,什麽也拿不住。

好恨啊,李明樓看天大叫一聲,她在幻境裏受的痛苦都是真實的,為什麽在這個時候讓她又是虛幻的。

那個和尚呢?那個和尚呢?既然送她回來,就讓她報仇啊,讓她報仇啊。

她抬起頭發現項南已經走開了,自己和李明玉的屍首也正在裝車,還有更多的屍體,李明樓掃視一眼,有劍南道的隨從,李氏族人,但其中並沒有現在熟悉的那些人,元吉早已經死了,方二薑名等人,她從來都沒有熟悉過,更不知道他們的去向所在,或許泯然眾人,或許早已經死了,李奉景李奉耀已經決裂,他們自然也不會來......

但他們應該不會逃過這一劫,或者早被殺了,或者此時此刻也正麵臨滿門抄斬。

李明樓看著被拉走的屍首,收回視線去追項南。

項南邁進門,又猛地停下來,李明樓撞上去穿過他,站在了兩人麵前。

“南公子。”那兩人施禮道。

李明樓看著熟悉又陌生的薑亮劉範,熟悉是因為現在在身邊的兩人,陌生是眼前的兩人比記憶裏老了很多。

他們一直這麽老嗎?李明樓記不清,或者她從來都沒有注意過。

“你們要去叔父那裏嗎?”

身後的年輕聲音問。

李明樓沒有回頭,站著不動,看著薑亮對自己一笑,應聲是:“已經去過了,侯爺吩咐了事正要去做。”

劉範卻搖頭:“我要走了。”

身後的聲音驚訝:“劉先生要走?”

劉範看著李明樓:“李大小姐已經死了,不需要我做門客相陪,我也該走了。”

“劉先生,給李大小姐做門客結束了。”身後的聲音笑了笑,“家裏還有其他人呢。”

劉範施禮:“不了,如今天下也太平了,劉某思鄉心切,回家看看去。”

“那就祝先生一路順風。”

身後的聲音幹脆利索,人也利索的穿過李明樓向前而去。

薑亮對他背影揚聲:“我送送,我送送他。”

劉範已經穿過李明樓向門外走去,薑亮跺腳穿過李明樓追上。

李明樓沒有轉身,聽著身後聲音傳來。

“你這人怎麽這麽想不開?李大小姐死,也不是我們的緣故啊。好,再退一步說,我們本就是項家的門客,為主人家盡心盡力謀劃不是理所應當嗎?”

“我不是因為李大小姐的死自責,正如你說,李大小姐又不是我害的,她自己識人不清,與我何幹。”

“對啊,我們在這亂世混了這麽久,看了這麽多父子相殘兄弟相爭,還有什麽看不明白的,那你幹嗎還要走?”

“我隻是覺得沒意思,如果這就是天下太平,我劉範還是去過顛沛流離的日子吧。”

“你這還是賭氣啊,你要走就走吧,我是不會走的。”

身後沒有了聲音,李明樓慢慢的轉頭看了眼,看到劉範枯瘦的身形在來往奔走的兵馬和死屍中走遠,薑亮的身形佝僂,他將手揣在袖子裏,發出咕咕的喃喃。

“我不走,南公子不需要我寫信了,我替侯爺寫信,我就是個寫信先生,我在哪裏都是寫信,我寫一輩子的信.....”

她已經有過猜測了,那一世薑亮在項家做的也是她讓薑亮做的事,寫信,隻不過哄騙的人是自己。

李明樓木然的收回視線,再看前方項南的身影在走廊消失,她追上去。

走廊這邊,項南再一次停下來,李明樓這次收住腳,越過項南高高的肩頭,看到麵前站著的是不認識的人。

“南公子,侯爺在探月樓。”他道,“請公子過去。”

項南應聲好,轉過身與李明樓麵對麵。

李明樓看清了這張臉,熟悉又陌生。

成親的時候,她其實很久沒有見項南了,項南一直征戰在外,成親前幾天才回來,她甚至還沒熟悉他的樣子。

項南是這個樣子嗎?

跟前幾年跑到光州府見自己的那個少年公子,不太一樣。

眉眼口鼻是一樣的,但臉是不同的,這張臉像石雕像木刻,僵硬冷冰冰,沒有人氣。

項南看著她,穿過她,大步卷風,紅袍吉服飄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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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鵝額~~祝你生日快樂!祝福所有今天生日的朋友們快樂笑口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