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除了到處亂竄的外地人,看熱鬧的京城人,又多了很多騎馬坐車的世族老爺們,隻是他們的神情都不太好,騎在馬上的搖搖晃晃,坐在車裏的麵色慘白.....

禮物送出去了,他們沒有半點歡悅。

這不叫送禮,哪有送禮送到坐在官衙裏一邊翻冊子一邊現場寫送哪個田產房產送哪些人.....先前送出去的也不能收回,因為那些本就是充公的。

除了這個,還要給皇宮修繕捐些錢。

為什麽在送完禮後才說修繕皇宮的事?!如果先說這件事他們就把這些東西直接捐給皇帝,不用像現在這樣送兩份。

這叫搶!而且還是他們自己送上門被楚國夫人搶!

楚國夫人!老爺們握著心口咬碎了牙,果然名不虛傳!好狠,好手段!

但不管傷了心碎了牙咽了血,該做的事還要做,世家大族們不再躲在家裏,到官府奔走,清查看守產業,免得被官府或者那些外地人搶了,其他世家大族聽到消息有的給楚國夫人送了禮,有的隻捐了給皇宮修繕的錢。

“不慣她這個惡習。”那家人決然說道,“要殺要剮隨她。”

有人佩服敬稱其為公,也有人不屑嘲笑先前為什麽不去安康山麵前稱公。

但送禮的楚國夫人沒有優待,不送的楚國夫人也沒有苛待,因為誰也沒有見到楚國夫人。

有人憤憤不平有人擔驚受怕,但當有人說離開京城不受楚國夫人欺壓時卻沒有一個人響應。

“外邊也不太平。”

“我花了這麽多錢送了這麽多東西,我才不走。”

“我家的產業這麽多,我就留在這裏看著,我看她敢不敢搶走。”

沒有人離開,有更多的人湧進來,街上奔馳的兵馬漸漸換了成差役,差役們傳達著開市的消息,無數的店鋪如雨後春筍打開了門,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布在街頭巷尾,本地人和外來人有互相不滿,吵架鬥毆.....京城漸漸的熱鬧起來。

皇宮裏也很熱鬧,這裏圍著嚴密的兵馬,但其間有很多工匠進進出出,衝淡了緊張的氣氛。

楚國夫人在修繕皇宮,修繕皇宮可不是小事,當然要有兵馬圍著嚴查監控。

除了工匠,其他人力則是太監宮女。

這些太監宮女是當年沒有跟隨朝廷去麟州,藏在皇宮或者民間,後來叛軍入城就去伺候安康山,新帝回來肯定是不會用他們了,可以說是死路一條。

但楚國夫人心善讓他們戴罪做工,修繕清掃宮殿,養護花草樹木......

為了讓新帝看到他們的誠意將來能僥幸被赦免留一命,他們日夜不休的忙碌著。

但皇宮太大了,這麽多人充斥其中還是沒有填滿,總有一些地方是沒有人來人往,安靜的。

“海棠宮是先帝和貴妃最喜歡的地方。”一個宮女跪坐在池水邊,將烏黑的長發輕輕的揉洗。

“原先每日都有溫泉水送來。”兩邊坐著的宮女輕聲道,如今當然不是往昔了,溫泉水的路也斷了。

她們揉按著搭在池邊的手臂,泛紅的花瓣池邊更襯得手臂如雪一樣白,也像雪一樣涼......

“夫人,水太涼了。”宮女說道,要去質問,“怎麽燒不熱呢?”

“是我讓他們別燒熱的。”躺在池中的李明樓道,“我喜歡冷一點的水。”

從來沒聽過有人喜歡冷水泡澡......但如今天下的稀奇事見的還少嗎?少說話才能有機會活著,宮女們低頭應聲是,怎麽像不存在一樣伺候人是她們最拿手的。

李明樓走出來,元吉方二坐立不安等候。

“小姐,好點了嗎?”他們問。

李明樓看著元吉反問:“你的身體還好吧?”

這個問話陌生又熟悉,元吉毫不猶豫點頭:“我沒事。”

李明樓又問中五等人,薑亮也在其中。

元吉現在知道李明樓身體不適不是病那麽簡單了,好像她這種情況還會波及身邊的人,所以才會擔心。

他認真的點頭:“我會注意他們的身體。”

李明樓這才回答他們:“在冷水裏泡過能緩解一些,在這皇宮裏,很多地方日光照不到,也好很多。”

她走到窗邊看著外邊,宮殿高大層層疊疊投下無數的陰影,金碧輝煌讓日光都刺目回避。

皇宮住著真不錯。

......

......

“元爺。”

在皇宮一處偏殿裏,有很多官吏忙碌,對外說是忙碌皇宮修繕的事,但實際上是忙碌京城所有的事務,薑亮劉範不穿官袍也在其中,看到元吉過來,忙迎過來問。

“夫人有什麽吩咐?”

在攻下京城不久,薑亮劉範就帶著從淮南道宣武道挑選出來的一大批官吏趕來,及時接手京城的官衙,甚至連朝廷的六部都接過來。

安康山朝廷的大批官員不能再用,關進了牢房裏,麟州那邊的朝廷暫時還過不來,所以隻能他們先擔起。

還好雖然名義叫六部叫朝廷,真正管的也不過是京城以及所轄範圍,不是整個天下,當然,還是比淮南道事大了很多,人也多了很多,但事情都差不多,大家做的熟練,很快也能得心應手。

李明樓攻打京城後又馬不停蹄的去支援武都督,再趕回來,耗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也耗盡了力氣,進京後一連十天都在休養,隻通過元吉處置交代京城的諸多日常事。

“夫人一會兒要過來。”元吉道,又問,“你們兩個身體還好吧?”

薑亮劉範大喜:“太好了。”“夫人身體好了。”“我們很好很好,一點都不累。”“累怎能不累?但為國為民不惜此身。”“你這年輕人,怎麽不懂夫人的胸懷?沒了身,你還怎麽為國為民?給夫人添亂!”“你!”

元吉打斷他們的爭執,微微一笑道:“身體沒事就好,夫人要先見你們。”

.......

.......

晶瑩透徹的小殿裏,穿著長袍的李明樓坐在雲霞屏風前,黑袍白裙堆疊,沒有遮蓋頭臉,露出修長的脖頸和光潔的麵容。

薑亮鬆口氣:“夫人氣色好多了。”

劉範並不覺得,上次見李明樓的時候她裹著黑袍遮蓋著頭臉,也許其下的麵容也是現在這般,他知道薑亮的意思,是說李明樓能不遮擋頭臉可見精神好了很多......這老兒說的話總是太浮誇。

他沒有反駁也沒有稱讚,問關鍵的問題:“京城六部衙門京兆府都已經歸置理順,夫人擇哪處為楚國夫人署?以及往麟州的恭迎陛下回京的人員怎麽安排?什麽時候出發?”

對於楚國夫人住到皇宮,然後大家的辦公地點便也跟來,很多人沒有多想,反正一切都是楚國夫人安排,他們做事就是了,但劉範不得不想,因為這太不妥。

這裏不是淮南道,楚國夫人身為一道之主坐哪裏都可以,這是京城,這是皇宮,能住在皇宮裏除了皇帝,就是叛賊......

親自督察修繕皇宮,這種理由真是太兒戲。

劉範看著李明樓,她是個女人,還是個年紀不大的女人,天下的女人都喜歡華麗的東西,皇宮對於這個女人來說,是從未有過的華麗物件,她好奇的興致勃勃的想要把玩.....

身為門客,他有責任提醒她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以往貪財好色的名聲也罷,涉及皇家天子朝廷大體的事,還是不能肆意妄為。

李明樓叫他來正是為了這句話,道:“在皇宮修繕中發現了很多叛賊埋下的不潔之物,我還不能搬出去,我要親自查清,否則迎陛下回宮出了意外,我與安賊豈不是同謀?”

薑亮點頭:“正是如此。”

劉範皺眉要說話,李明樓看他道:“不過這並不影響可以請陛下回京了。”

劉範鬆口氣點頭。

“這件事就交給你了。”李明樓道,“我希望你親自走一趟,讓陛下更清楚京城的情況,隻是安康山占據了太原府,河東道必將失守,此番前去麟州,路途會危險.....”

此等重任!劉範大禮一拜:“劉範不惜此身。”

李明樓頷首還禮,道:“此次議事主要是為這個,你們先去準備吧。”

薑亮劉範應聲是起身離開,走到門口時薑亮回頭看了眼,見李明樓和元吉在低聲說話,他想到什麽一捏袖子轉回來:“夫人,關於京城官員們的任職,我有些話想跟夫人提前說一下。”

劉範看到薑亮捏著袖子,就知道他要說什麽了,這次在京城一開始沒敢收錢,後來夫人開始收禮,他就也跟著開始收了,不知道要安排多少花錢買官的.....

他搖搖頭,這個他就不勸了,對於目前來說這不是什麽大事。

劉範離開,薑亮回轉,開門見山道:“夫人,我覺得目前不是迎回陛下的良機。”

話說到這裏,就見李明樓一笑。

“我知道。”她說道,“陛下那邊也肯定知道,你無須擔心。”

咿,一句不用擔心,截斷了要說的話,這樣啊,也就是說夫人現在不需要聽他的理由,這個理由很可能影響夫人的理由,薑亮餘下的話便咽回去,就像沒有提過這件事一般,將袖子裏的一本冊子抽出來:“夫人,這是我選的一些官員,甄選了一些職位,還請夫人過目。”

李明樓接過,問:“他們有給我錢嗎?”

薑亮笑道:“給了,和我那一份一並送去餘大人那裏了。”

送到餘錢那裏李明樓就不管了,點點頭放在身邊,薑亮這才施禮出去了。

元吉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問:“小姐,既然不想讓陛下現在回來,為什麽不讓薑亮去麟州?而是讓劉範去?”

沒想到薑亮也有這個想法,跟小姐是不謀而合,明白小姐的心意能更好的做事吧?

李明樓道:“因為我要讓大家知道我是真心要迎接皇帝回來啊。真心當然要用真心來表達。”

劉範是真心要迎接陛下回京的,他的真心到時候就會是楚國夫人的真心,能坦誠的剖給皇帝看。

薑亮的心剖開就不太好看了。

元吉明白了,又欣慰,他不聰明幫不了小姐,還好小姐自己聰明什麽都能想到。

“還有。”李明樓道,“元吉叔,不是我不想讓陛下回來,是陛下命中注定現在還不能回來。”

她可沒有騙人,按照命運裏現在京城還沒奪回來,等武鴉兒殺了安康山之後,皇帝才回京呢。

元吉一笑,什麽命不命中注定的,小姐這麽辛苦打下京城,身體又有病,想要在皇宮裏多住幾天又算什麽。

雖然不知道他以前敢不敢這樣想,以前又不知道會發生現在這樣的亂世......他幹脆不想這些。

“小姐,我去安排給人給公子送信。”

李明樓點點頭:“還有韓旭的,讓薑亮也給他寫一封,給他送一些我表達心意的禮物,手帕朱釵什麽的,撿不值錢的,告訴他劍南道的兵馬我還要用,就說幫著打安康山,早日殺了安康山,才能讓京城更加安穩。”

剛說到薑亮,薑亮又跑回來了,手裏捏著一封信,笑道:“項公子寫信了。”

李明樓看也不看那封信:“他又說什麽?”

“他說他錯了。”薑亮笑道,“謝謝夫人。”

李明樓看他一眼:“他又錯了哪裏?”

女子明眸流轉,似絢麗又似寒星,薑亮心想,可惜那個小將沒有站在這裏,否則立刻拜倒裙下。

信都不用寫。

“他說光州府的事。”薑亮將項南信上的內容簡單說來,神情幾分感歎,“怪不得項南感歎,如果不是當年夫人明智,現在的光州府隻怕早就是太原府的下場。”

本來就是,現在才知道錯了,李明樓沒什麽想說的,不予理會。

薑亮也習慣了,主動道:“項公子說,不會讓項家的人進淮南道,請夫人放心。”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讚歎又小得意。

“沒想到項南竟然肯這樣做,我還以為他早就把淮南道視為囊中之物。”

項南的囊中之物,當然也是項家的,怎麽會拒絕家人進入?可見心中對楚國夫人.....嗯嗯哼哼,這也有他寫信的功勞吧。

李明樓笑了:“正因他視為自己的囊中之物,才不會讓項家人進,別忘了,項家人身邊還跟著兩個大小姐呢。”

這兩個大小姐可不僅僅是兩個人,一個姓李,一個姓齊.....薑亮瞬時明白了,訕訕一笑:“那,至少還是他和夫人的囊中之物.....”

沒讓別人分一杯羹。

他俯身一禮:“夫人,請。”

李明樓起身向外走去,看著外邊的日光,在高高的宮殿裏看,日光也變得遙遠。

侯立在殿外的包包撐開黑傘,伴著李明樓沿著飛簷回廊高大宮牆緩緩而行,元吉薑亮一左一右跟隨。

不遠處的殿前肅立的官員們看到他們過來,俯身施禮齊聲。

“恭迎楚國夫人。”

李明樓越過他們,跨過高高的門檻,走進不高大但金碧輝煌的殿內。

......

......

遠在安東一座破敗的城池裏,項老太爺坐在一間破敗的室內,放下手裏的信,輕歎一聲。

“小南所言極是。”他道,“我們不能去揚州,甚至不能踏入淮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