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州的魯王並沒有像席嚴猜測的那樣手舞足蹈的大哭,雖然麟州的形勢值得他一哭。

冬天的麟州依舊泥濘,因為入冬不久就下了幾場雨夾雪。

雨雪除了讓路變得泥濘,還讓聚集搭建密集的住宅因為取暖引發了幾次不大不小的火災。

當得知安康山封子為鄭王率十萬大軍攻打麟州,很多人向城中湧去又出現了幾場紛亂,有人被踩踏死去,有人因為爭搶被殺,還有麟州附近流竄的匪賊趁機劫掠。

麟州城裏外都陷入泥濘般的混亂,官府動用兵馬耗費數日才穩定了秩序。

魯王坐在大殿上沒有為不幸的民眾大哭,也沒有為麟州的危急大哭,比起以往,他的臉上甚至沒有了憂愁。

“麟州到了最危急的時候了。”皇帝神情肅重,“大夏也到了生死存亡最緊要的關頭。”

皇帝不哭,殿內諸臣也不哭了。

“陛下,十萬大軍已經集結。”張安王林出列高聲道,“我等四麵堅守麟州。”

“項都督已經親領兵在麟州外布防。”崔征道,“另有山南道河南道河東道衛軍集結待命。”

太監們搬上輿圖沙盤,幾個武將給諸臣們演示,安慶忠從京城出發,不管從那一麵進攻麟州,皆有衛軍可防。

武將們各持旗幟在沙盤上兵馬廝殺激烈,諸臣們看的認真專注,危急時緊張,勝利時歡呼。

一場演示過後,對麟州兵馬,衛道兵馬,叛軍動向,諸人都清晰明了。

“京城叛軍來勢洶洶,更有史朝,安德忠等在北地東南相助,但我麟州也不是防不住。”崔征道,“他們有十萬大軍,我們也有十萬大軍,他們長途奔襲而來,我們坐鎮以待,更何況,叛軍還要提防漠北振武軍,淮南道,江南道,東南道衛軍的襲擊。”

張安王林聽到這裏拍著雄厚的將軍肚:“我們就靜待叛軍自投羅網,麟州就是十萬大軍的葬身之地。”

皇帝站起來,說道:“取朕的長刀來。”

兩個太監抬著一柄長刀走來,這是當初魯王在麟州外馬上斬殺叛軍的長刀,一直擺在宮殿裏。

皇帝輕輕鬆鬆拿起大刀:“朕將親自領兵。”

諸臣們大吃一驚:“陛下天子之軀,萬萬不可冒險。”

皇帝將長刀豎立在身前,臉上沒有了憂愁,視線也不在飄忽,站在高高的大殿上一瞬間讓人不可直視。

“麟州如果沒有了,朕有什麽臉麵做大夏的天子。”他說道,“朕與麟州共存亡。”

崔征舉著笏板出列,沒有勸陛下,而是道:“臣與麟州共存亡!”

麟州如果不在了,他們這些人要麽命沒了要麽功業沒了,失去這兩樣任何一樣,活著也如同死了,諸臣們哀傷又激憤,再無遲疑齊齊施禮:“臣與麟州共存亡!”

皇帝舉起了大刀:“殺賊!”

朝堂上震耳欲聾的吼聲傳遍了麟州,誓戰的激情傳達給每一個百姓,文官們開始清查人口,堅壁清野,兵馬們在麟州境內奔馳,氣氛在皇帝一身鎧甲握刀騎馬,離開皇宮穿過大街城門向軍營親自督戰達到了頂峰。

麟州裏外一片激揚,魯王宮裏倒是安靜如常。

後宮皇後殿內傳來唧唧複唧唧的聲音。

幾個穿著粗布衣裙的宮女歡快的跑進來:“娘娘,娘娘。”

喊聲沒有打斷皇後織布,她的頭發比先前白了一半,穿著同樣的粗布衣衫,乍一看像個村婦。

“喊什麽?”她說道,手中飛梭熟練,“你們的活做完了?不要貪玩。”

宮女們七嘴八舌“娘娘,叛賊要打麟州了。”“娘娘,據說十萬兵馬。”傳達著最新的消息。

皇後神情平靜,眼裏似乎隻有這將要織好的一匹布:“叛軍一日沒有破宮門,布還是要織的。”

大概是已經習慣了,經曆過魯王宮被叛賊圍殺的那一次後,再聽到叛軍攻打,大家沒有再驚慌失措了。

宮女們再次七嘴八舌“娘娘勿憂。”“打不過來”“我們也好多兵馬呢。”“陛下親自去軍營了呢。”

聽到這裏皇後織布的手停下來,神情反而慌亂了:“陛下去軍營了?”

到底是夫妻情深啊,皇後娘娘擔心陛下了,宮女們忙說“陛下說要與麟州共存亡”“娘娘放心,不是去親征”“陛下是去軍營督戰”的話寬慰。

皇後笑了,隻是笑的有些悲涼,看著這些宮女們眼神憐惜又哀傷。

這些宮女都不是她曾經熟悉的宮女。

魯王登基後,魯王宮裏原本的宮女太監都不在了,大部分是死在了守城戰中,餘下的一部分因為經曆過征戰,多多少少都留下了傷病,陛下仁慈,把他們集中養在魯王宮的一個偏殿裏。

兩年過去了,那些人幾乎都死了,是她親手送的藥。

能怎麽辦?她的丈夫不要臉麵,大夏不能不要臉麵啊,魯王舍城逃走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現在皇宮裏的太監宮女,都是京城皇宮來的。

從京城那麽艱苦跋涉而來,皇帝不忍讓他們居無定所,讓他們留在皇宮,這樣魯王宮恍若能具有先帝的和京城皇宮的氣息。

這些宮女從京城到麟州顛沛流離,但她們是跟隨著先帝和貴妃享受著人間極樂長大的,除此之外並不知人間險惡,在這個小一點的皇宮裏一年就恢複了天真爛漫。

“原來形勢這麽嚴峻了。”皇後說道,放下梭子,“你們去喚三皇子來,本宮送他也去軍營。”

皇後生了五個孩子,最終存活的隻有三個,這個三兒其實是長子。

不過魯王並非隻有三個兒子,宮裏妃嬪生養的還有其他的兒子。

宮女們立刻明白了,這種時候皇子能跟在父皇身邊,是最好的孝道,畢竟將來要當太子。

她們歡快的去通知三皇子,三皇子見過皇後換上戎裝離開了皇宮,但並沒有去軍營,而是去見崔征。

崔征沒有跟著皇帝去軍營,如今這個時候更離不開他坐鎮朝中。

三皇子進來屏退了左右,對崔征一禮:“母後說讓我問相爺,有什麽需要我做的。”

崔征看著這個不到二十歲的皇子,雖然相貌不如魯王,舉止也有些畏畏縮縮,但一雙眼懵懵懂懂還有幾分純淨。

“你不用去軍營了,留在我這裏吧。”他說道,“陛下在軍營就夠了,你去了添不了光彩,反而添亂。”

三皇子諾諾的應聲是,又忍不住道:“母後也說相爺會留在我在身邊呢。”

他原本覺得母後說的不對,相爺會送他去軍營,上陣父子兵嘛。

崔征看他一眼沒有說話,叫來一個官吏帶著三皇子去做事,三皇子離開了,陪同三皇子來的太監還留在屋子裏。

“皇後還有什麽吩咐?”崔征問他。

太監沒有說話上前遞上一封信,崔征當著太監的麵打開,信很簡單,隻有一句話。

“如果這次陛下再不見了,相爺就不要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