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晴空無雲。

京城的大街小巷,青石板路都像被雨水衝洗過幹淨的透亮,土石路都鋪上了細細的黃土。

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大人小孩穿著新衣,手裏舉著嫩綠的樹枝鮮豔的花朵,大聲說笑著走出家門,湧上街頭。

街上架起了彩樓,人聲鼎沸,比過年比燈節比踏春都要熱鬧,據路都走不動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花白胡子老人說,當年大夏初立萬國來朝的時候大概有這麽熱鬧。

所有人都向一個方向湧去載歌載舞,偶爾有人走錯了,就會被路邊站著看熱鬧的人推回去。

“不知道城門在哪裏了嗎?”這個看熱鬧的男人說道,他臉上在笑但眼睛是瞪起來的,所以看上去很嚇人,視線盯著這個走錯路神情倉皇的男人從腳掃到腳從腳掃到頭,“你是不是京城人?”

男人被看的渾身發抖,顫聲道我是我是:“我唱歌跳舞太開心忘了路。”

看熱鬧的男人收回了掃視的視線:“那還不快點跳!”

男人如蒙大赦手腳抽搐的跳進了人群中,看熱鬧的男人將腰裏的彩帶緊了緊,有些無趣的撇嘴,有人從旁邊滑過來。

“你怎麽不跳舞唱歌?”他喊道,“是不是不為武帝登基歡悅?”

看熱鬧的男人放在腰裏的手瞬時抬起來,眼角的餘光看到來人,他的手重新放回腰裏呸了聲。

來人得意大笑:“老厚,嚇到了你了。”

留了濃密胡子,元吉現在見了也乍一看認不出來的中厚不屑與他說笑。

“還是你混的好。”來人嘿嘿笑,摸了摸中厚腰裏的彩帶神情羨慕,“可以站在路邊警戒,我就慘了要去人群裏盯著,必須要跳舞唱歌,唱不好跳不好也會被打。”

中厚得意一笑:“那你就跳唄,我記得你小子跳的不錯呢。”他拍了拍來人的肩頭,壓低聲,“好好跳,入了武帝陛下的眼,就能選入宮中常伴身邊了,我們現在還真沒有人混進宮裏呢。”

那豈不是當了太監,來人覺得下身涼涼,安康山雖然胖但有靈活的身軀和好歌喉,得到了先帝和貴妃的寵愛,萬一安康山果然喜歡這個.....

“也不一定要當太監吧,當個禦前侍衛也不錯。”來人認真思索,“而且太監,我們可以收買.....”

中厚抬腳踹他:“快滾去做你的事,別還沒進宮,先丟了命。”

他的話剛說完,遠處傳來巨大的歡呼聲,鑼鼓笙簫,地麵震動。

“快去。”中厚肅容道,“安康山回來了。”

來人知道事情輕重,不再說笑,跳入人群中舉著手大聲唱著喊著奔去。

安康山是在皇陵稱帝的,因為天下混亂,安康山無法平息,心力交瘁自責不已,去皇陵皇帝和太子棺槨前哭訴,自己也帶了一口棺槨,披頭散發解衣赤足不吃不喝躺在裏麵要追隨皇帝和太子去。

安康山昏昏睡去,夢到了皇帝貴妃穿著華麗的衣衫,從雲霞中走下來,他抱住皇帝貴妃大哭,皇帝貴妃一人拉著他一隻手帶著他踩著雲霞登上仙宮。

他們在仙宮裏喝瓊漿美酒,皇帝奏樂,貴妃與安康山跳舞,四周仙子們飛舞撒著花瓣,就像曾經那樣歡樂開心。

安康山想一直這樣開心,但皇帝和貴妃給他穿上華麗的衣衫帶上冠冕,說他們將來會這樣一起在天上開心,隻是現在天下還在大亂民眾還在受苦,他們在天上心裏也難過,需要安康山幫他們,等到天下太平民眾安居樂業,他們會來接安康山重回仙宮。

安康山苦苦的哀求說自己做不好,但皇帝和貴妃狠心的將他推下來。

安康山哭著從棺材裏坐起來,赫然發現身上真的穿著皇帝和貴妃給他在仙宮裏穿上的華麗衣袍冠冕,棺槨前跪著一地的文武百官世家大族長老,齊齊的叩拜山呼萬歲。

原來大家都夢到了先帝,接到了先帝的囑托,輔助安康山平定大夏。

先帝在夢裏給安康山賜新名字為武。

安康山坐著從天上飛來皇陵的長著角的神獸拉的車,車前有恍若仙子的宮女們拎著花籃撒下花瓣,兵馬護衛四周,眾臣環繞跟隨,回到京城。

沿途所有的民眾都載歌載舞捧著美酒鮮花來跪拜迎接,大家也都得到了先帝的托夢。

皇宮裏的盛宴一直持續到深夜,京城家家戶戶都放焰火,璀璨如銀河。

一條巷子裏圍了好多人,但放焰火的隻有一個人,擠在大人腳邊的一個小孩子不知人間悲喜,看焰火開心的拍手,忍不住跑過去想抓起焰火自己玩,印象裏記得曾經什麽時候他就是這樣玩......但下一刻就被麵色蒼白的大人抱住,點焰火的穿著普通衣衫的男人看過來,眼神陰翳。

“你想點焰火嗎?”他喝問,“你想怎麽點焰火?往哪裏放?”

小孩子哪裏聽得懂被嚇哭了,大人抱著他瑟瑟發抖:“差爺,他還小,他什麽都不懂,他不會作惡的。”

陰翳的男人低聲喝道:“別叫我差爺!都給我開心點!不許哭。”

大人伸手捂住孩子的嘴,孩子立刻哭不出來憋的臉漲紅。

陰翳的男人這才移開視線,點燃一堆焰火,焰火在空中炸裂如珠花跌落。

“笑啊!”他看四周的民眾喊道。

民眾們被驚的回過神,忙咧開嘴發出大笑,仰頭開心的看炸裂的焰火。

熱鬧一直持續到天亮才散去。

疲憊的民眾昏昏睡去,中厚也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小院。

“累死了。”回來的不止他一人,另外兩個男人靠在廊柱上喘氣,“早知道就不去衙門搶這個差事了,隻盯防還不行,還要跟著唱和跳。”

從屋子裏走出來一個男人,打著哈欠:“你們累什麽啊,我當役夫才累,唱跳一天一夜,現在還要去打掃大街,掃到晚上也掃不完。”

廊柱下靠著的兩個男人便嘎嘎笑了:“掃到晚上掃不完,這是給武帝添堵呢,你就回不來了。”

中厚將門關上,打斷他們的說笑,問:“找到送出消息的可靠路子了嗎?”

當役夫的男人點頭:“我可以了,我替我們的頭子挨了幾鞭子,他對我很信任,他家負責倒夜香,我能跟著車出城。”

中厚點頭道聲好:“你去繼續跟他交好,務必萬無一失。”

當役夫的男人應聲是,拿起掃帚籮筐出去了。

中厚招呼其他人:“進來說一下各自的進展。”

靠著廊柱坐的兩個男人一掃疲憊爬起來。

“我前幾天在清查奸細的時候小露了一手,當時領軍的都尉對我很感興趣,問了我的名字,我打算找個機會跟人打一架,從衙門裏離開,然後去投靠他。”一個男人道。

中厚點頭:“軍中是一定要進的。”又皺眉,“我們還是人手太少。”

另一個男人將茶杯放下擦了擦嘴角:“老厚,不用急,跟我一起當差的人已經有十個可以信任了,看什麽時候把我們的身份告訴他們,讓他們成為我們劍南道的兵。”

中厚思索一刻道:“阿喜的役夫裏也有不少人被他收服,差役以及軍中多是安康山的老兵老將,不好攻破,大家還是先從民眾中著手,打更的,清道的,小商販,都不錯,他們雖然沒有刀槍也沒有一身功夫,但人多能分散各處,到時候能讓京城的防守拆開不少口子。”

聽到這裏先前的男人忍不住問:“大小姐會來攻打京城嗎?”

中厚手撫摸著桌麵,陳舊的木桌坑坑窪窪,但仔細看上麵的溝壑勾勒出一副京城防禦圖。

他的手在桌上用力的點了點,神情篤定。

“京城,一定是大小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