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主人是昭王,高高在上的皇家貴胄,天下的人對他們來說都是螻蟻。

楚國夫人對他來說也不算什麽,不過是皇家朝廷一臣工,此臣死了,他們需要考慮的隻是接下來這件工誰來做。

周獻將刀拿起,看著眼前這個此時半點悲傷也無如同泥塑木雕永遠溫和淺笑的太監。

未了溫和道:“將軍,我的意思是,我送別過主人,知道人要是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想再多都是無用的,不如想怎麽將這個人的存在的痕跡延續下去,楚國夫人為淮南道而亡,我們應該做的是為她守住淮南道。”

無情也是為了她嗎?周獻握著刀的手用力的攥了攥。

“現在去淮南道是沒有用的事。”未了眼神誠懇,道,“將軍,請把有限的時間用在有用的事情上吧。”

楚國夫人死了,淮南道必然動蕩,父子可以相承,母子也可以,楚國夫人收養的義子們可以回來代替楚國夫人,穩住淮南道。

楚國夫人的死也就不白死了。

周獻神情變幻一刻,鬆開了攥緊刀的手。

未了俯身道:“我願意與將軍同去見武都督。”

.....

.....

沂州的兵馬列隊,但傳令所去的方向跟先前不同了。

未了換了行裝,一個太監親自牽馬,將韁繩遞給未了,但沒有鬆手。

“大人就一點也不想楚國夫人了嗎?”他問道,“這就要去投奔武都督了?”

未了看他一眼,沒有因為他的詰問而動怒羞惱。

“想有用嗎?”他說道,“沒有用的事為什麽要做?要做的事明明還有很多。”

他翻身上馬,白皙的麵容溫和又純淨。

“這個人沒了,便會有另外一個人取代,天地不會為他半點動容,時光不會為她半點停留,世事就是這麽無情。”

他手裏沒有韁繩,但一催馬向前,韁繩便從那太監手裏滑落,馬兒毫無阻礙的得得向前。

......

......

外界的關心,憤怒,悲痛,無情等等攪動混雜的情緒,對於李明樓來說都不知道,也不在意。

暮色正在一點點的吞噬大地,暮色盡頭的叛軍也正在一點點吞噬衛軍兵馬。

李明樓站在大地上,手裏握著一把刀,看著前方。

前方是人間地獄,防線已經到了最後一道壕溝,兵馬廝殺在一起,到處都是慘叫,到處都是屍首,殘肢,燃燒的火光。

一群又一群的叛軍向這邊湧來,李明樓甚至能看到其中的將帥,那將帥一把刀左一刀砍飛一個衛兵,右一刀砍飛一個衛兵,他的身形不算壯碩,但躍動殺陣中卻像一頭野豬,所過之處撞翻一片。

他的視線一直看著這邊,一手橫刀劈開一個衛兵成兩半,一手折斷另一邊刺來的長槍,同時一帶那衛兵被拉到身前,兩隻手都被占住,他張開嘴一口咬破那衛兵的脖子。

隔著血山肉海,對李明樓咧嘴一笑,尖尖的虎牙上血肉淋漓,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在跟她說話。

距離遠戰場廝殺嘈雜,並沒有阻礙李明樓聽到他說的什麽,因為鋪天蓋地的聲音都在喊。

“砍掉楚國夫人的頭!”

“砍掉楚國夫人的頭!”

......

......

李明樓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這一世她是頭被砍掉而死嗎?

雖然同樣是死,死法不一樣了,也算是改變了命運吧。

也隻是這樣想想,歡喜以及心滿意足是不可能的,有太多事還沒有做完,未來也並不會改變。

她現在死了,一切很快就會回歸那一世的軌跡。

李明樓摘下麵紗,抬頭看天,所以,還是老天爺贏了。

“夫人,我要去殺敵了。”包包說道。

李明樓的身邊已經沒有親兵護衛了,全都衝上去殺敵了,隻餘下包包一個人撐著傘握著刀。

現在包包也要去殺敵了,也就是說敵人已經要到眼前了。

李明樓看他微微一笑:“我與你同去吧。”

包包喊道:“夫人不要去。”

“不去在這裏也是死啊。”李明樓道,低頭看手裏的刀,“大家一起死吧。”

難道她一個人等在這裏就能活下去嗎?她又不是真的神仙,會在最後危險來臨時飛上天。

“不要去!”包包再次大喊。

李明樓不打算再勸,邁步向前,包包擋住她,伸手向前指。

“夫人,好像,有,有援兵殺過來了!”他說道。

他的聲音有些小,似乎自己都不敢相信。

援兵?

有援兵這麽快趕來了?而且這麽快的殺進來了?

李明樓抬起頭越過包包的肩頭看去,廝殺的夜色似乎被劈了一刀,火光四濺。

......

......

“後防被擊破了!”

一聲聲喊從後邊傳來,彷佛有火燒到了腳下,嘶聲裂肺。

安守忠極其惱火。

“不要管後方!”他喊道,他沒有回頭,一雙眼隻看著已經能看清小小身影的那個女子。

夜色中白色的身影嬌俏玲瓏,果然如仙人,果然是美人,他無比的激動,紅了眼,心怦怦跳。

他發出狂喊:“我隻要楚國夫人的頭!”

隻要殺了楚國夫人,後方有多少援兵,也無所畏,他砍掉楚國夫人就是砍掉那些援兵的頭。

身後有嗖的破空聲,帶著喊話的一個兵飛起落地,利箭插在咽喉,血突突的冒著。

已經到了身後?這後方也太後了吧?安守忠驚訝的回頭,就看到一隻隻利箭如雨飛來,廝殺中的不少叛軍倒地,就算沒有被亂箭射中,因為慌亂被對戰的衛兵砍倒在地。

在利箭的來處,出現一團團黑影,像夜色裏的惡魔張開了的大口,一口一口吞噬著兵馬。

黑夜裏有一身影一閃而出,亮光來自大刀,大刀大開大合,劈開了一個個叛軍,火光中揚起一片片血舞,血霧中身材高大,黑發飛舞,麵白如玉的男人像陡然出竅的珍珠......

好美!

安守忠大驚大怒又難以抑製的興奮。

“你是誰?”他喊道,終於回頭,握著刀轉身向來人迎去,“我是.....”

他的話沒說完,男人已經到了眼前,大刀劈了過來,安守忠的刀也劈了過去,鏹啷一聲,大刀劈開了長刀,辟開了舉著刀的人.....

安守忠餘下的話便消失了。

人沒有絲毫的停歇,跨過血霧踩著落地的死屍直向前方。

他不在意眼前什麽人,不管有什麽兵器,隻揮刀砍斷砍飛阻攔,一心隻向前方。

......

......

李明樓看著夜色被劈開,恍若夜露搖落在她臉上,她伸手摸了摸臉,那是黏黏的血霧......

“你!”包包喊道,他想握著刀攔住一眨眼逼近的人,但奇怪的是他竟然舉不起刀。

那可怕的殺意。

殺意不是針對他,但也足以讓人無法動彈。

來人舉起刀,沒有砍下,推到了包包的懷裏,包包抱著刀也同時被推開。

李明樓便呈現在眼前,他站在了李明樓身前。

李明樓抬起頭還沒看清,就被一雙手抱進懷裏,她的鼻頭臉貼在了對方身上,恍若被濕潤的毛巾鋪麵,那不是水,是血濕透了衣衫.....

頭頂上有陌生的聲音跌落。

“我是武鴉兒。”他說,“你還好吧。”

武鴉兒啊,李明樓想,真有趣,她這個死人被另外一個死人救了。

她伸出手抱住武鴉兒,將頭臉更貼近他的懷抱。

“我還好。”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