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又一聲如浪拍來,其後還有更大的風在掀起浪花。

一個傷布裹著一隻眼的將官,手中握著刀麵目猙獰:“喊啊,大聲喊啊,這是馬都督給你們逃命的機會。”

他將刀指向前方發出狂笑。

“快看啊,那是神仙楚國夫人的所在,你們隻要能跑到那裏去,就得救啦。”

“快喊吧,讓神仙來救你們吧。”

身邊的兵馬們隨之也發出狂笑狂叫。

這邊哭聲喊聲叫聲喧囂如雷,淮南道兵陣則鴉雀無聲一片死靜凝滯。

“為什麽還不發令?”

中五奔來喝道,看著一旁的令兵。

令兵身子微微一抖,麵色猶豫:“大人,真,真打嗎?”

中五沉聲喝道:“兩軍對戰,為什麽不打?”

因為那是平民百姓啊,雖然鄉音不同,但淮南道一脈相承,聽到耳內還是幾分熟悉,如果要衝陣,隻能殺死那些民眾了。

令兵握緊了鼓槌,他殺賊兵從來沒有畏懼過,但殺民眾

犀利的破空聲傳來,如雨的箭從叛軍陣中飛來

距離已經到了弓弩範圍。

淮南道的兵陣一陣**,盾兵們上前舉起盾甲,饒是如此前列的兵馬還是有傷亡。

那群被充作肉盾的民眾也倒下一片,身後的那些弓弩根本不在意他們的死活,有故意的無意的箭射向他們。

哭聲喊聲更大,向這邊跑來的速度也更快

“跑啊,跑快點!”獨眼叛軍將領發出狂笑,“跑的越快越好!”

一刀拍在馬身上,馬兒哀嚎著瘋狂向前衝。

“殺!”

伴著狂笑怪叫兵馬們或者騎馬或者奔跑衝向這邊的淮南道軍陣。

在對方箭雨射來時,中五已經跳上車駕,一腳將令兵踹下去,怒喝:“軍法處置。”

立刻有兵將這令兵按住拎下,中五握住了鼓槌就要敲響,李明樓伸手攔住。

白紗下伸出的手臂纖細柔弱,但讓中五的雙手立刻停下。

鼓槌也被李明樓拿走。

小姐到底是女孩子,不忍心中五有些焦急,但征戰哪能講仁心。

李明樓看向前方衝來的民眾以及躲在民眾後的叛軍。

“我說一句,你們喊一句。”她說道。

這是對軍陣中的兵馬說的,無數的視線落在陣中央戰車上的女子。

“揚州城的父老們,我是楚國夫人,楚國夫人是來平叛攻城,不是來殺你們的。”

“你們要明白,害死你們的不是我楚國夫人,而是你們身後的叛軍賊子。”

“我不攻城,你們會死,我不攻城,死的人會更多。”

“我青天白日下誓言,你們死後,我為你們收屍安葬,我為你們報仇雪恨,我會用這些賊子叛軍的五髒六腑來祭奠你們!”

“你們是為我而戰,我淮南道英雄廟,必有你們一席之地!”

“你們將會得到香火供奉!子子孫孫無窮盡!”

清亮的女聲在如雷的喧囂中喊出去,隨著她一句,便有數千兵馬齊聲重複一句,一聲接一聲滾滾衝向叛軍陣營。

最後一句話喊完,李明樓舉起了鼓槌,中五攔住聲音沙啞道:“夫人,讓我來下令。”

不管怎麽說,那也是平民百姓,李明樓下令動手,將來的聲名便無可挽回

“不舉刀手上就沒有血嗎?”李明樓道,將鼓槌重重的落下。

戰鼓隆隆,軍陣齊動,兵馬以及箭雨向撲來的民眾和叛軍而去。

最前方的民眾倒下一片,但除了倒下的也有人掉頭向叛軍衝去。

那是一個花甲老者,手中握著一根竹竿:“楚國夫人說了,為她而戰,我就是淮南道的英雄,我入英雄廟,我老兒香火後事無憂。”

這是決心赴死的,但也有想求生的。

“殺了叛軍,助淮南道殺了叛軍,我們就能活了。”有瘦弱的男人喊道,赤手空拳撲向身後一個叛軍,一口咬掉了他的鼻子。

兩邊的軍陣撞擊在一起,再也聽不到哭喊聲,隻有廝殺聲震天。

李明樓一下又一下的擂動戰鼓,血腥氣衝天卷起狂風,這一片大地上遮天蔽日。

江陵府深暗牢房裏盤坐的木和尚睜開了眼。

他仰頭向上用力的嗅了嗅,睜開的雙眼通紅。

他站起來抓起木杖走到牢門前,拉開牢門大步走出去。

木和尚畢竟對江陵府有功,雖然神神叨叨且古古怪怪,所以知府將他關起來以待再查問,但並沒有苛待,牢房收拾的幹淨,一日三餐也隨叫隨到,牢門更是不會上鎖。

木和尚進來後沒有鬧,也沒有再去騷擾李明華,而是開始打坐,好幾次獄卒懷疑他死了不得不探探鼻息

在外邊說笑的獄卒陡然看到走出來的木和尚嚇了一跳。

“大師,你,你要去見知府大人嗎?”一個獄卒忙問道。

木和尚搖頭:“我要走了。”

他說著話腳步不停。

獄卒一時沒反應過來:“走?去哪裏?”

木和尚看向遠方,日光下他的麵容越發的昏暗不明:“去找把人間變成血海屍山的變數。”

獄卒聽不懂,但終於回過神了。

“不行,木大師。”他們上前攔住,“知府大人沒有發話,你不能走。”

不吃不喝如泥塑木雕的和尚隻將手一推,就推開了攔路的獄卒們,一步兩步三步,恍若一眨眼就走到了衙門,邁了出去

獄卒們大喊著和尚跑了追了出去,等他們跑出來,木和尚已經看不到了,大喊大叫引來了巡邏的官兵,於是立刻發布命令搜尋,奇怪的是沒有人看到木和尚,就連守門的兵馬都沒有看到。

“沒有和尚出城。”他們堅定的說道。

因為知府和李明華不在,消息報到了項雲這裏,江陵府暫時由他主管淮南道的援兵不在其列,而且因為淮南道兵馬掌管城防,有時候還要來管著項雲。

不過這件事雙方的意見一致,周石對和尚來去根本不在意,項雲也認為不用大驚小怪。

“既然是大師,必然有神通。”項雲溫和說道,安撫了麵前激動驚恐講述顛三倒四七嘴八舌的獄卒們。

“可是這個和尚,還不知道是善是惡。”一個獄卒道。

項雲笑了笑道:“和尚普度眾生,不分善惡。”

什麽意思?獄卒們聽不懂。

“那他不見了。”一個獄卒喃喃道,“怎麽辦?”

“他來是隨緣。”項雲道:“現在他走自然也是隨緣,那就有緣再見,無緣就此別過。”

那倒也是,這個和尚來的突然,走的也突然,隻能隨緣了,獄卒們收起了紛亂,丟開了不解和惶恐。

人間事要做的還有很多呢。

揚州城外的人間恍若地獄。

無數的屍首將壕溝填平了,站在高厚的城池上看,地麵都變成了紅色,令人心驚膽戰,以至於握著弓弩的手不停的發抖,看到走進了射程的淮南道兵馬,也無法射出弓弩。

“他們在收殮屍首。”一個將官對馬江低聲稟告,“那些民眾的屍首也被收殮了,我們要阻止嗎?”

“浪費那些箭幹什麽。”馬江喊道,“他們要收就收,死人而已,竟然毫不慈悲將民眾都殺了!那個楚國夫人算什麽神仙菩薩慈悲!分明就是個羅刹惡鬼!”

他在城頭上踱步,看著城內又被綁過來的一群民眾,民眾的臉上滿是絕望和恐懼。

馬江癲狂大笑。

“她敢殺,那就讓她殺個夠,幾十萬的人口,都讓她殺光吧!”

夜色遮蓋了人間地獄,但隨風而來的鼻息間依舊血腥氣縈繞。

站在山丘上看營地星火點點。

“大小姐。”中五爬上來,看到獨立如泥塑的女子。

這裏沒有其他人,夜色也遮蓋了天日,他忍不住喊出她的真實稱呼。

李明樓沒有回頭,無知無覺。

中五走近幾步,想到了昭王死的那時候,李明樓那鋪天蓋地的悲傷。

方二元吉留在淮南道鎮守,沒有指望上的人了,中五憋了半天:“小姐,你在想什麽?”

這句話倒是讓李明樓開口了。

“我在想,這些人命中會死還是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