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在地上蔓延,跪在地上的太監們衣角不由被染紅。

他們不敢動,頭伏在地上。

大概是因為大喜的突然自盡,昭王改變了注意。

“你們都留在這裏吧。”他說道,“我們一家人出去就行了。”

太監們頓時大哭:“王爺不要扔下奴婢們。”

“別哭別哭。”昭王擺手,倒不是心疼他們,“讓外邊的人聽到了,不高興。”

所謂外邊的人是安康山叛軍的使者,趾高氣揚的正等候在王府大門外,太監們捂住嘴,不讓聲音發出來,但眼淚流的更多,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哭,哭自己還是哭王爺還是哭大夏,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麽一天。

大夏,怎麽會有這樣一天。

“你們留在這裏看王府看庫房。”昭王跟他們解釋,“等他們進來了,你們給他們介紹一下咱們王府裏都是好東西,免得他們不懂糟蹋了。”

太監們嗚嗚應聲是。

昭王對這個安排也很滿意:“說不定安康山為了優撫本王,還會給本王留一半呢。”

太監們不敢抬頭也不太想抬頭,聽著昭王嘀嘀咕咕的念叨,然後走了出去,他們這才抬起頭神情茫然,明媚的日光照進殿內,落在活人和死人的身上,死靜一片。

昭王走到前院,他的姬妾子女孫子孫女在等候,不管大的小的都穿著華麗的衣衫,女人們似乎將所有的首飾都戴在身上,男人們也不例外打扮的極盡奢華,日光下明晃晃,隻看到珠光寶氣看不到人。

昭王府並不像昭王在外的名聲這樣落魄。

昭王不能當皇帝滿意的皇子,便全身心的投入到發家致富以及吃喝玩樂上。

昭王府年年修建,幾十年修建的富麗堂皇,裝滿了奇珍異寶以及美人。

有人曾經建議他把這些奇珍異寶多給皇帝送去,魯王被趕到西北窮困之地,能拿出手的東西不多,太子雖然才藝奇佳,偏沒有一副好身體,病怏怏的活不久,還是要爭取一下皇帝的關注。

昭王拒絕:“父皇什麽沒見過,這世間哪有能收買他的奇珍異寶。”

有人說昭王看的透徹,也有人說昭王是吝嗇舍不得。

看到昭王走出來,站在院子裏的披甲軍將倨傲的問:“王爺收拾好了嗎?”

“好了好了。”昭王將腰帶要重新紮上,兩個姬妾幫忙,腰帶原本就勒的緊,又被兩個姬妾往裏麵塞了兩塊金子,昭王白嫩的臉憋的發紫。

“幹什麽呢。”他低聲抱怨,“這腰帶已經是金子做的了。”

“金子哪有嫌多。”兩個姬妾不由分說係緊了。

這些小動作沒有逃過軍將的眼,昭王投降,就不可能再讓他們回王府,這些富貴人害怕受苦恨不得將所有的財物都裹在身上,或者當做自己藏著財物,或者給看守行賄讓自己過的舒服。

不過,身為俘虜,連身子都是不是自己的,金銀財物哪來的底氣守住,軍漢滿眼鄙夷,也不去嗬斥挑破。

“王爺,可以走了吧?”軍漢道,禿鷲一般掃著院子裏站著的男女老少,珠光寶氣沒能影響他的視線,“王爺的家眷都在這裏吧?”

那種藏了唯一個血脈的事還是說書唱戲中發生的好。

昭王連聲道:“在呢,在呢。”

軍漢不聽他說,隻看身邊兩個瘦削的文士。

“齊全了。”他們忙說道。

作為先一步投降的王府官,對王府了若指掌,王爺自己不知道有多少個孫子孫女重孫重孫女,他們記得清清楚楚。

手裏還拿著冊子,上麵寫了名字年齡相貌特征,先前兩個範陽兵已經核對過了。

軍漢便放心了,鎧甲嘩啦一響,不標準的行禮:“恭請王爺。”

沂州城不像別的城池那般混亂驚恐,城池內也沒有戰火侵擾的痕跡。

昭王一心賺錢不養兵,駐紮在沂州的兵馬和官府一樣空有個名號,安康山叛軍襲來的時候都跑掉了,崔征派來不多的人馬要麽被殺死了要麽跑了,沂州便一個兵馬也沒有了,叛軍沒有阻礙一路而來,剛接近沂州,聽到消息的昭王立刻送了降書。

街上擠滿了人,神情茫然又悲憤,看到昭王一幹人走出來,些許**。

範陽軍沒有讓昭王坐車,說是因為人太多了,其實是故意讓其遊街,炫耀和威懾。

“在別的城池,想要對咱們投降,知府知州觀察使都要脫了官袍捧著官帽走出來呢。”軍漢對身邊跟隨的兩個王府官說道,“這是我們田大將軍對王爺的敬重。”

兩個王府官讚譽:“田大將軍真君子。”

軍漢再看街邊站著的民眾,神情得意又不屑,這一次進城,田大將軍讓他一個人隻帶著兩個親兵。

三人也能拿下一座城。

昭王一眾人走的很吃力,他們已經許久沒有這樣走路了。

“沂州城怎麽這麽大。”昭王嘀咕抱怨,抬起袖子擦汗,緊繃繃的衣服因為塞了金子的腰帶,勒的他喘不過氣。

“還不去攙扶王爺。”軍漢對兩個兵使眼色說道。

兩個兵上前去攙扶,昭王被兩個兵架住,身子頓時輕鬆了很多,不由喘口氣,但一口氣還沒落下,兩個兵手一鬆,昭王不由踉蹌一步,哎呦一聲崩斷了腰帶,腰帶裏夾著的金子滾落在地上.....

軍漢哈哈笑,又收了笑嗬斥:“你們怎麽回事!”

“是我太胖了。”昭王先擺手,看著崩斷的腰帶,活動了下身子,神情樂嗬嗬,“這樣倒是舒服多了。”

圍觀的民眾中響起咯咯的笑聲。

原來是一個抱在懷裏的小童被逗笑了。

笑聲才起,抱著他的家人就伸手掩住他的嘴,小童不知道怎麽回事瞪著眼看,旁邊一個老者滿麵通紅,伸手又掩住了這小童的眼。

這老者什麽意思,軍漢清楚的很,他沒有嗬斥也沒有發怒,而是笑了,兩個王府官也笑了。

擠滿了人的街上,回蕩著六個人的笑聲,響亮又詭異。

王府的人沒有笑,兩個姬妾忙著撿起金子,斷掉的腰帶也拿起來。

“斷了也是腰帶。”她們嘀咕著收好,“帶著就齊全。”

但斷掉就不用再束紮了,昭王腳步和神情都變的輕鬆,日光下臉上滿是迫不及待。

“王爺。”街上有人喊,聲音悲憤,“王爺啊,何至於此!”

此一聲讓人變的**。

昭王被嚇了一跳,沾了水的貓一般跳起來,大聲喊:“你們想幹什麽!這關你們什麽事!這是本王的事!你們休要挾持本王!”

共抗叛軍是要挾他嗎?悲憤的民眾將一口氣堵在咽喉,餘下的話便說不出來。

“你們要幹什麽本王不管。”昭王嘀咕,“等本王走了,你們隨便。”

說罷加快腳步,就像怕被什麽惡魔怪獸沾染纏上。

街上的民眾雅雀無聲,看著昭王在三個官兵的押送下走去,沒有人再發出呼聲,神情失望悲涼。

穿過高厚的城門,昭王擺手催促:“你們快將門關上,別讓那些人衝出來害我。”

守城門的還有七八個兵,聞言神情木然的關門。

“一會兒叫門記得開。”昭王叮囑。

城門關上,昭王鬆口氣,如同逃出生天,其他人也仿佛卸下了重擔,女子們還互相整理儀容。

這就是皇親貴族,軍漢看的失笑,沒興趣再挪揄戲弄。

“走吧,田將軍在前方等著王爺你們呢。”他說道。

......

......

武衛將軍田呈沒有升帳,就在漫天野地裏擺了一張虎皮椅,他坐在椅子上,身後三千兵將肅立。

昭王一行大大小小一百多人,雖然沒有吵擾說笑,但控製不住的小動作,孩子的吭吭,大人的小聲嘀咕,打亂了這邊的肅靜。

昭王擦著汗,對著審視的視線露出笑,就像一個討一張過關憑證的富商。

“某職位卑微,隻是大都督手下一府率,從未進過京城,也沒有見過王爺。”田呈聲音如同相貌一般陰寒,手撐著虎皮椅,“卑職見過.....”

“將軍不用多禮。”昭王忙道,“都這個時候了,這些繁文縟節沒必要。”

田呈將手放回膝頭:“王爺既然知道這個時候了,那接下來怎麽做,也知道吧?”

他指了指身後,一個親兵展開安康山的大旗。

先前範陽軍接收投降,都是要當地官員捧著官服官帽出城,跪拜安康山的大旗表示臣服。

昭王道:“我知道,但我不想跪。”

他伸手在親王禮服裏掏啊掏,掏出一把彎刀。

這把彎刀刀柄精美,刀刃寒光閃閃,一眼能看出名貴。

田呈眨眼,道:“王爺是要獻寶嗎?”

昭王搖頭,將刀舉在身前:“我是要殺你。”

四周兵馬安靜,田呈看著昭王。

他有些不解,探身再次問,“你要殺我?”

昭王雙手握住刀:“是的。”

隨著他的話,王府的家眷們除了還不會走的孩子,包括剛會走的孩子們都紛紛動作,從衣服裏,從靴子裏,從頭發裏,掏出大大小小長長短短的刀舉起來。

荒野明媚的日光下,閃閃刺目的不再是他們身上的金銀珠寶,而是刀光。

“殺!”

男女少幼齊齊喊道。

田呈似乎終於聽明白了,仰頭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