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閉好些日子的城門打開了,知縣在守兵差役握著刀槍緊張戒備的擁簇下走出來。

親自走到戰鬥後的地方,比在城門上看更嚇人。

知縣小心的越過一具屍首,看著屍首旁散落的範陽軍的旗幟,再看向站在原地的白袍年輕人。

項南沒有向他們衝來或者要進城。

“你是延縣縣令?”項南問。

知縣點頭。

項南便不再囉嗦:“安康山造反了,攜十五萬兵馬向京城去。”

知縣麵色一白,身子搖晃差點栽倒,是猜測中最壞的結果啊。

怎麽就造反了?

大夏朝為什麽會有造反?

身旁的守兵們除了驚懼還有些茫然,從未有想過會有這樣一天啊。

“這位,大人?”知縣問道。

“項南,宣武道兵馬都尉,太原府項氏。”項南再次介紹自己,又簡單的說了範陽軍中發生的事。

聽到四個朝廷的大人被安康山殺了,幾百兵馬也同時被殺死,大家神情驚懼又惶惶。

知縣打量項南,看著他身上沾染血汙的白袍,很明顯是裏衣,還帶著燒焦的痕跡,感歎:“項都尉是從峽穀中爬出來的,真是老天有眼。”

凶險的過往項南沒興趣追憶,隻道:“軍務緊急,請給我一壺水,一些幹糧,我馬上就走。”

知縣大驚伸手拉住他:“都尉,你這就要走了?”

縣令的尊嚴讓餘下的那句你走了我們怎麽辦沒有說出來。

項南主動回答:“你們閉門戒備吧。”

說完這句話沉默。

區區一個小縣,三十人的範陽軍都敢來攻城,在即將橫掃大夏的十五萬反兵麵前又算什麽。

而他自己也做不了什麽,雖然能一人力戰三十人,但六十人呢?一百人呢?

“我要盡快把消息報告朝廷,安康山打著討逆的名號,有很多州府兵馬不知情被蒙蔽,被騙,被輕易的攻破,我要讓沿途警戒,待報到朝廷知道了,一聲令下十二衛兵馬鎮壓他們。”項南安撫這些人,“到時候,便可以天下太平了。”

是啊,還有朝廷呢,大夏國富兵強,區區一個安康山算什麽,知縣和守兵們挺直了脊背。

項南垂下視線,他自己安撫不了自己。

他從峽穀出來已經遇到了很多兵馬,他戰過多次也退過多次,遇到的兵馬,除了範陽兵還是其他衛道府的兵。

安康山才造反就已經這麽多附眾應和了,可見籌備已久,十二衛中還有多少包藏禍心的不可知,鎮壓不會那麽容易。

“都尉,你是要去京城嗎?”一個小個子守兵忽的問道。

項南抬起視線,看著這個小個子:“是。”

“去京城不該走我們這條路,是不是已經有很多叛兵了?”小個子盯著他聲音顫顫問。

所以才會無奈的繞路尋路,因為前方無路。

很多叛兵,很多地方都叛亂了嗎?這話讓剛被安撫的知縣以及其他人再次惶惶。

真是個敏銳的人,項南沒有回答,隻道:“但我一定能去京城報告消息的。”

說罷轉身,他沒有時間也不能安撫每一個人。

“我要跟你一起去。”小個子喊道。

項南有些驚訝回頭,其他人也很驚訝的看著小個子,喊著他的小名二狗。

“我哥死了,我家裏隻有我娘了,我要去告訴朝廷叛亂了,請他們快點派兵,這樣我娘就不用害怕了。”小個子二狗喊道,攥緊了手,眼淚一滴滴滾落,“你一個人,太少了,我,我可以幫你。”

知縣想,你一個人又能幫到什麽.....

“我也去吧。”又一個守兵站出來,“我對這邊的路熟悉一些。”

想著前些時候親眼見逃亡的民眾,想著那些人講述城破後的慘狀,這個小城池並不能真正的護住大家的平安。

隻有盡早平叛,他的家人也才能平安。

接連又有三四人站出來,項南有些意外又有些感動,他路過此處原本要避開過去,隻是聽到那些範陽兵叫囂著三十人也可以破一座城,不服氣跟來殺了他們,並不是真的憐惜這座城。

城鎮太多了,他怎麽憐惜的過來,他隻能狠心無情的向前,才有希望挽救更多的人。

知縣沒有阻止他們,似乎已經安穩了心神,神情變得肅重:“知府已經罹難殉國,本官雖然卑弱,也必將死守延縣。”

項南對他拱手一禮,再看站在身邊的守兵們:“那請諸位與我同去。”

六個守兵們舉起手裏的兵器,有些雜亂的喊著:“同去。”

項南轉身要走,知縣再次喚住,看著項南身上的衣衫:“項都尉,換件衣服再行路吧。”

這年輕人從那閻羅殿逃出來,又一路逃殺,身上的衣衫都沒有換過。

項南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衫,白衫近看已經不是白色了,上麵的血跡新鮮的覆蓋陳舊的,有範陽兵的血也有自己同伴們,從宣武道帶來的三百同伴,已經無一生還。

生死來太快,都無暇考慮生死,項南眼微微一紅,手按住衣袍,抬起頭:“請大人贈與我一件白袍。”

白袍?知縣有些不解,行軍白色的衣袍是不是不太合適?

項南伸手解自己身上的裏衣:“這些血這些汙跡都是安康山賊子所為,我要讓天下人看到,讓朝廷看到,這就是他們行凶作惡的證據。”

這樣啊,小個子立刻也跟著說:“我也要白袍。”

知縣看著他們笑了,轉身命令差役們取來白色的衣袍,項南等人就在城外換上,項南將脫下的染血裏衣裹住背在身上,其他人將自己原來的衣袍交給知縣。

“請大人轉交我們家人。”他們說道。

時間緊促來不及告別。

縣令讓差役們牽來馬匹:“這是縣裏最好的馬匹與你們助力。”

項南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其他人也都上馬,馬匹在原地打轉幾圈。

“請問大人名諱?”項南道。

知縣道:“某姓鄭,名介。”

項南點頭拱手施禮:“鄭大人,此一別,保重。”

鄭縣令對他還禮也道:“項都尉,此一別,保重。”

此一別,隻怕再不會相見了,雙方心裏都猜到這個結果,但又能如何,前行與留守都有可能是死路,路還是要走的。

項南在原地轉了一圈,拍馬而去,身後穿上白袍的守兵們也原地轉了轉,再看了眼城池和同伴們便緊隨而去,一個守兵很快到了前方,明顯是要帶路,荒涼的初春大地上白袍黑馬漸漸遠去。

.....

.....

三月初十,濃濃的黑煙在大地上騰騰而起,匍匐在山丘上的一個瘦小的兵士手搭在眼前仔細的看著,直到視線裏出現了如蝗蟲般的兵馬散布,他才滑下山丘,跳上一匹馬疾馳而去。

大路上小路上山間,或者數人,或者單人單騎,日夜不停的奔馳。

奔馳過慌亂的城池,燃燒的村落,奔馳到越來越春意盎然的所在。

馬匹在京城的大路上也沒有絲毫的停滯,正是踏春時節京城人滿為患,這飛奔的馬匹引發了驚叫混亂。

驚叫混亂以及城門的守兵都沒能讓馬匹放慢速度。

“快躲開吧。”

“這可是烏鴉兵!”

“誰人敢擋?”

憤怒的民眾隻能看著馬匹進城,同時大罵朝廷官員們無能,怎麽還不把這些喪門晦氣的鴉軍趕走。

鴉軍將官們神情黑黑更顯得晦氣奔入武鴉兒的所在。

斥候正半跪在地說道:“.....趙州知府被害斬首,範陽軍肆虐趙州,延縣縣令驅散百姓,孤身守城殉節,範陽軍放火燒了延縣城....”

老胡聽到這裏大喊:“安康山這雜種!”

武鴉兒站起身:“傳令京城戒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