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征站在宮門外,官袍在身,也覺得遍體涼寒。

他算好了東風,提防了南風,借了亂風,誰想到來了一陣北風,吹砸了一切。

宮門外沒有了戰鬥和對峙,殺人的兵將已經開始用粗啞的北地口音說笑,幸存的河南道兵馬蹲地縮頭。

太監獲得了勝利,他們這些官員將墮入地獄,大夏的盛世就此結束了,他們這些人活著還有什麽意義?愧對列祖列宗高祖先帝們。

“別讓這些人自殺尋死。”一個將官低聲吩咐守著官員們的兵士。

兵士正用袖子擦鼻子,咕噥一聲:“看起來沒那個意思。”

赤身**的武鴉兒走進了宮門,宮門在後立刻關上,拿著刀槍披著鎧甲的兵士們將他圍住。

“快給武都尉拿個衣服。”全海喊道,在一眾護衛的擁簇下走下來,精神好了很多,語氣也柔和了,“這大冬天的。”

雖然被圍困形勢緊張,皇宮到底是皇宮,很快太監們拿來了整套的新衣,武鴉兒沒有一層層裹起來,隻拿過外袍腰帶係紮。

“陛下在哪裏?”他問。

沒有了鎧甲兵器,腳下也沒有踏著血水屍首,穿上衣服遮住了結實的肌肉,隻餘下高瘦,近距離看這個年輕人更沒有凶氣,不像個兵將,當然,也不像個文弱書生,團花錦繡的袍子沒有讓他的麵色黯然,映照的他的臉更白,發更黑,唇更紅,就像那些經常出入宮廷的貴公子們。

或許真是誰的私生子,全海想著,適才有人更詳細的介紹了這個武鴉兒。

孤兒,狼群裏或者什麽地方吧長大,總之沒有人知道來曆,毫不起眼,小小年紀在漠北混的風生水起,打仗跟搶飯吃一樣狠,不聽號令,爭強好勝,人見人厭,偏偏混的風生水起,還被梁振提拔為都尉,領著一團鴉軍橫行。

有機會要問問梁振,不過不管是私生子還是孤兒,都挺好的,缺爹,他正好缺兒子,孫子,全海想。

“陛下和貴妃娘娘在海棠宮裏。”他說道,“武都尉請隨我來。”

海棠宮是什麽宮武鴉兒並沒有概念,但立刻邁步跟上。

全海在前,兩邊前後兵士們握著刀槍戒備,武鴉兒目不斜視視若不見。

“武都尉,你遠在漠北,這麽快就接到聖旨了?”全海回頭問。

武鴉兒道:“我在沒有接到聖旨之前就趕來了。”

無令赴京城?可疑啊,全海眼神閃爍。

“是梁老都督半個月前讓我進京來的。”武鴉兒接著說道。

全海驚訝:“梁振嗎?”

武鴉兒點頭:“梁老都督察覺京城有異動,所以讓我不驚動他人提前來,如果是他的錯覺就當是來探望他,如果有事......”

如果有事就能解危難了,全海感歎:“沒想到是梁老大人如此機敏,隻是怎麽不提前告訴陛下。”

武鴉兒道:“沒有證據,梁老大人私下查,結果被人察覺,反而將四老爺和公子們下了牢獄。”

全海愕然,這些日子他忙著跟崔征鬥的昏天昏地,梁振這種沒了牙的老虎根本就從未注意過,竟然還有這事?忙詢問,四周有太監有將士們想了又想想起來了。

“是了,說是因為貪了兵餉。”一個太監說道。

全海顯然也知道梁振的四子是什麽樣,訝然又憤怒:“這是栽贓!”

“梁老大人賣了房子,補了虧空,舉家離開京城回老家去了。”這小太監說道。

因為崔征和全海爭鬥起因宣武兵亂,所以太監們都格外關注跟兵亂兵事有關的內容,梁振的事太小,但也有摸不到大事的小太監記著了。

隻是沒想到會跟現在有關係。

“天啊。”全海舉起手喊道,“這分明是梁老大人打草驚蛇被陷害了,將他趕出去,他應該來告訴陛下的,這樣我們就能早有提防了。”

武鴉兒道:“那時候,梁老都督應該見不到陛下了吧。”

全海深表讚同,雙手放在心口上大罵崔征:“狼子野心,造反的賊,欺負陛下在宮裏,把持朝政。”

“所以我是半路上聽到聖旨的。”武鴉兒給出了先前問題的答案。

全海毫無疑問,撇開兩個護衛站到武鴉兒身前,握住他的手:“還好有你啊,還好有梁老都督。”

武鴉兒低頭施禮沒有說話。

全海就挽著他的手:“海棠宮就在前方,快隨我去見陛下,陛下太需要好消息了,他的心都要碎了。”

全海的腳步加快,很快武鴉兒就看到了一座宮殿,這座宮殿坐落在湖水上,通往湖水的有四座白色的橋,宮殿黃色琉璃瓦片在日光湖水下閃閃亮。

“白色的橋黃色的宮殿,像一朵海棠花。”全海說道,指著湖邊,“這裏也都是海棠樹,所以叫做海棠宮,這是陛下特意為娘娘建造的,娘娘在溫泉行宮最喜歡的是海棠溫泉池。”

此時四周的士兵比樹還要多,將整個宮殿密密麻麻的圍住。

武鴉兒哦了聲。

到底是個兵漢,不懂這些情趣,也不會欣賞美,全海不再對牛彈琴,挽著武鴉兒走上廊橋。

廊橋細長,隻容兩人同行,所以先前圍在他們兩邊的護衛隻能換了隊列,在前和在後。

全海一邊走一邊問武都尉今年多大了可有娶妻的閑話,武鴉兒答著二十了有妻,閑言碎語路短到了宮殿前。

宮殿前也站滿了兵士,分別守在橋的盡頭,占據著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優勢。

這座宮殿與其他的宮殿不同,是個敞開式的,夏天必然涼爽,但冬天的話可能不太舒服,不過還是有兩人坐在宮殿外的台階上。

一個裹著棉袍的老者,一個年紀芳華的美人。

老者手裏抱著一把琴低著頭,花白的頭發在風中淩亂,然後有琴聲響起顫顫悅耳。

全海在橋上停下腳:“啊,陛下譜寫了新曲子了。”

那就是大夏威武的皇帝啊,武鴉兒看著這個老者,皇帝也是會老的,老了跟其他老人也一樣。

“香兒,朕寫好這個曲子了,你來伴舞。”皇帝說道,抬起頭滿麵歡喜。

倚在他身邊的美人卻沒有像以往那般滿心滿眼都是他,美人看到了橋上:“全海。”

她站起來喊,美麗麵容並沒有因為驚恐憤怒而失色。

“你快些讓陛下見他們。”她喊道,“見到陛下他們就不敢這樣了。”

或許這話聽的太多了,全海的聲音不耐煩而尖利:“他們是要害陛下的!陛下見他們很危險!”

皇帝伸手拉住羅貴妃的裙角:“香兒,還是先跳舞吧。”

他似乎沒有看到兩人的爭執,而羅貴妃也顧不得對他一笑。

“陛下不見他們才危險!”她喊道,美人的憤怒有著別樣的魅惑。

全海當然不為所動,伸出雙手舉在身前拍動,大笑:“現在不危險了,我召集的兵馬已經到了,把吳章都殺了,崔征他們也成了階下囚......”

他的手在身前拍打,武鴉兒的手在他的脖子上拍打,啪啪兩聲響,全海向一隻斷掉的柳樹撞在前方的護衛身上,這猝不及防的撞擊讓那兩個護衛向前栽倒,但他們沒有倒下,武鴉兒握住了他們手中的刀,噗噗兩聲刺穿了他們的胸膛。

一瞬間死去的三人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身後的護衛們也還站在原地呆呆,台階上的羅貴妃從頭到尾看清了,她的櫻桃小口張大,美麗的容顏拉長扭曲......

啊的尖叫讓湖水激蕩。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慘叫,呼喝,跑動,刀入肉,聲聲不絕,但都不能讓皇帝看向這邊。

他低著頭專注的琴弦彈動,如流水的琴聲傾瀉,時而歡悅時而激蕩又時而平緩,皇帝的身子隨著琴聲搖晃,花白的頭發在風中飄動,他閉著雙眼,陶醉在眼前的歡舞中。

武鴉兒在刀光中翻舞,直到宮殿前最後一個兵士被割破喉嚨跌入湖水中,橋上的兵士不再湧來而是滿麵驚恐的後退。

全海已經被殺了,眼前這個殺神又這麽可怕,他們能怎麽辦?該怎麽辦?

武鴉兒沒有去追殺他們,看著兩邊被染紅的湖水說道:“海棠花是紅色的。”

說完這句話他的腳落在橋頭的地麵上,向前兩步,撩起染紅的錦袍,將刀放在身側,對台階上暈倒的女人,瘋狂彈琴的皇帝跪下。

“臣振武軍武鴉兒,救駕來遲。”

皇帝抬起頭停下彈琴,不知道聽懂了還是沒聽懂,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一笑:“朕終於譜出新的琴曲了。”

武鴉兒沒有覺得這話無法對答,抬起頭:“恭喜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