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殺項雲一直都是一個難題。

這並不是因為李明樓是個弱女子,她一聲令下,劍南道有千軍萬馬上刀山下火海所向披靡。

難題不是殺人這件事,而是殺的這個人。

項雲與劍南道的牽絆太深,他一直是李奉安的左膀右臂,是劍南道兵將們信賴的同伴,對她這麽多駭人聽聞的決定毫無疑問的元吉,在聽到她說要殺項雲時,也跪下發出了疑問。

不用說中五的震驚,更不用說劍南道兵將們聽到的話多震驚,就連她自己,那一世直到死去的前一刻還對項雲信任無比。

如果是她動手殺項雲,或者殺項雲跟劍南道有關係的話,劍南道必然震動嘩然人心渙散,元吉說的對,沒有足夠服眾的證據,這件事太冒險,結果會反噬了她們姐弟二人。

她要殺項雲是為了讓她們姐弟活下去,不是與他同歸於盡。

現在向虯髯站出來了,他是一個遊俠兒,一個俠客,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最關鍵的是他不是她的舊人,沒有人知道他跟她的關係。

這樣一個刺客突然出現在劍南道殺了項雲,引發的猜測很多,這猜測與李明樓就無關了,知道的人會很少很少,不會引發劍南道內動。

就算向虯髯身份泄露,與他有關的是振武軍武鴉兒的妻子。

李明樓握著紅梅笑了。

向虯髯微微矮身歪頭,便可以看到李明樓罩在鬥篷裏的臉,臉雖然被布裹住,露出的雙眼在日光下閃亮。

“少夫人憂傷解了。”他亦是一笑,站直身子一拍腰裏華麗的寶刀,一語雙關,“少夫人的這把寶刀可不僅僅是好看。”

李明樓將項雲的個人信息告訴他,說的非常詳細,尤其是一些個人習慣,能知道這麽詳細,必然是很熟悉的人。

武鴉兒的妻子為什麽跟項雲熟悉,一個漠北振武軍,一個西南隴右節度使,李明樓沒有為了隱瞞這個疑點而省略介紹項雲,向虯髯俊美的臉上也沒有浮現疑問。

“少夫人隻需要告訴我他是誰就可以。”他笑道,“不過,多謝少夫人。”

謝的是她的坦誠。

說罷轉身就要走,李明樓喚住他:“此一去千裏遠,你多保重。”

向虯髯哈哈笑:“我不懼千裏遠萬裏險,懼的是天下有千裏之大,而茫然無處可去,少夫人請放心,向虯髯此一去,事不成不苟活。”

李明樓搖頭;“那我看錯你了。”

向虯髯一怔:“少夫人這是什麽意思?”

“我為什麽留你做門客,就是因為你說你能不懼艱難,又能在艱險中全身而退。”李明樓道,“我要你去做這件事,除了你能殺人,還能全身而退,而且這件事,能殺最好,殺不了讓他知道有人要殺他也足夠了,並不是要你舍命。”

向虯髯再次哈哈笑一言不發,對李明樓抱拳一禮轉身大步而去。

李明樓看著消失在視線裏的年輕俠客,反而有些恍惚,這件事直到開口的那一刻她都沒有想過,也沒有想過要用向虯髯做什麽。

雖然她給了他金錢寶刀,也任他招搖自稱門客,聚集了一群遊俠兒。

這隻不過是花些錢而已,花些錢她高興,這些人也玩的高興,高興就好,這麽簡單容易的高興何樂不為。

她並沒有真把他們當門客,更沒有想讓他們為自己千裏殺人。

這件事,行不行呢?向虯髯這個人,她其實一點也不了解,這就叫病急亂投醫吧。

到了傍晚的時候,元吉來了,說向虯髯和那群遊俠兒跑了:“向虯髯說要大家為武少夫人召天下豪傑。”

他看著李明樓神情幾分探究,李明樓適才去了縣衙,又在門外見了向虯髯他是知道的,小姐沒有叫人他便沒有跟隨,知道小姐心情不好想一個人走走。

向虯髯和這些遊俠兒一直在竇縣從沒說過要走,這樣突然離開,小姐和向虯髯說了什麽?

李明樓耍了個小聰明:“我說要他為我做事。”

這樣啊,遊俠兒能做什麽,進軍營受束縛不肯,小姐身邊又不用他們真的來做護衛,所以他們就跑出去宣揚大小姐,這種事倒是適合遊俠兒,元吉釋然又黯然,嚴茂的死讓大小姐真的很傷心,所以才想要做更多的事。

向虯髯這群遊俠兒的離開竇縣的事民眾很快也知道了,主簿大人很高興,這群無所事事隻會打架鬥毆的浪蕩子們終於離開了。

遊俠兒們為什麽跑了主簿原本不在意,管他們因為什麽跑了呢,真的為武少夫人做事也好,出去騙更多傻子也好,但文吏們不安的來報民眾們認為遊俠兒跑是因為宣武道兵亂。

竇縣距離宣武道近,兵亂燒了一座城,很多百姓遭殃,讓這邊的百姓很害怕。

兵亂比土匪更可怕,遊俠兒們是嚇跑了。

遊俠兒這些人有功夫有本事還嚇的跑了,他們這些普通民眾怎麽辦?

“少夫人,你看是不是安撫一下民眾。”主簿對李明樓說道,“宣武道的事跟咱們可沒關係,讓大家不要驚慌。”

李明樓說了聲好,主簿大人滿意的走了,雖然一直以來武少夫人行事鋪張浪費有些難以理解,但對縣衙的事和他們的要求都是很聽從的。

看著主簿大人離開,李明樓對元吉道:“傳令全縣戒嚴,停止集市,圍牆外駐兵。”

這可不是安撫民眾,這是肯定了民眾們的猜測,戒嚴和停止集市能讓竇縣陷入驚恐。

元吉毫不猶豫的應聲是轉身出去了。

李明樓站在輿圖前看著標出的竇縣,如果不出預料,下一個兵亂就是竇縣,雖然老天一次又一次將命運撥回來,但她還是要繼續做。

她做了這麽多事,不相信真的一點用也沒有。

新年正月的劍南道沒有半點喜慶,李敏坐在府衙的大廳裏,身姿優雅的握著筆,但卻沒有嚴茂握筆如握刀那般輕鬆,麵前堆積的文書如山。

他的眼圈有些發紅,薄唇咬緊,神情空洞。

外邊腳步聲響,道府的幾個官吏走進來,看到李敏坐在這裏,他們的神情有些複雜。

“李....敏啊。”一個年長的官吏說道,“這些文書先麻煩項大人處置一下吧。”

李敏,稱名喚姓,無官無職,李奉安的一個奴仆,他的主人可以坐在府衙大堂上,他可以陪同站著,但他永遠不能坐下來。

出了這麽大的事,項雲留在劍南道,他是隴右節度使,他有官身有旌節,他是李奉安一手提拔的下屬,他是李奉安的兒女親家,他接替嚴茂代替李明玉掌管劍南道天經地義。

李敏握著筆的手鬆開,人也慢慢的站起來,年長的官吏示意幾個隨從去請項大人。

“等一下。”李敏站在了高大的官案旁喚住他們,站直了身子,“還是請李三老爺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