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邊的人散去,李明樓也開始吃早飯,這一次飯菜送來後,金桔把人攔在廊下不讓進屋,布菜也自己一個人來。

她打定主意把大小姐守好,絕不讓另外的人看到大小姐的傷。

李明樓看著忙碌的金桔,有些想不起來自己十三歲的時候在李家有沒有可靠的下人。

她從來沒有關心在意過這種事,父親在的時候不需要,父親不在了她去了太原府有項家在,也不需要,她從來沒有遇到難事,也不知道什麽叫煩惱,順心順意順風順水,到死。

李明樓笑了笑。

“小姐。”金桔在一旁提醒。

李明樓收回神在桌子前坐下來,伸手將臉上的布解開一條便於吃飯,金桔低頭退了出去,站在門外守著。

李明樓身邊有兩種下人,從劍南道跟來的和李家分派的,金桔屬於後者。

李明樓做派看起來是個驕縱奢侈的小姑娘,但跟她接觸就知道脾氣並不驕橫,下人們要做的就是照顧好她,陪她玩,不論是劍南道還是李家分派的下人做到這個並不難。

李明樓也不對身邊的下人分親疏遠近,因為她根本不需要在意,人用著不好換一個就是了,她不缺人,也不需要信任誰,她是李奉安的女兒,別人隻需要讓她滿意,隻需要讓李奉安滿意。

但現在李奉安不在了。

沒有父母的孩子像棵草啊,金桔深有體會,她爹娘死後,族裏的人霸占了她家的房子和地,將她謊稱丟了,其實是賣給了牙子,還好幸運被賣進李家。

金桔警惕又憂傷的看著四周,院門外丫頭們侍立,但沒有像前幾日那般安靜,有低低竊竊的說話聲傳來,還有丫頭仆婦們走動,偶爾大著膽子向內張望。

窮山惡水鄉民刁吃人喝血不眨眼,這富家大宅裏也不一定都是仁善。

更何況李明樓和李明玉姐弟兩個坐擁的不是破屋薄田。

......

......

李家大宅很大,四個弟兄每一家都能分得一處院落,另外家裏孩子們多,李老夫人為了一視同仁分別給孫子和孫女們各自開了一個院落養在一起,沒有成親之前吃穿用度讀書由李老夫人全出。

李奉常帶著李明玉過來時,李老夫人屋子裏已經擠滿了人,媳婦孫子孫女曾孫女們都在。

因為李明樓出事,李老夫人日夜難安,媳婦孫子孫女們也憂愁不已日日在跟前伺候。

“我的心肝兒。”李老夫人抱著李明玉大哭,撫他的肩頭,“可嚇壞你了。”

李明玉倚在李老夫人的懷裏也伸手拍她的肩背:“是嚇壞祖母了。”

左氏上前勸道:“如今都平安到家了,母親和玉哥兒快別哭,玉哥兒還沒吃飯吧?”

聽到沒吃飯李老夫人忙停下眼淚:“怎麽還沒吃飯?”

李明玉道:“昨晚半夜來的,和姐姐說話睡的晚,醒的也晚,剛起來。”

李老夫人不待他說完就連聲喊擺飯。

“玉哥兒餓壞了吧。”左氏說道,帶著兩個妯娌親自擺放飯菜。

“先前不覺得餓。”李明玉說道,伸手揉了揉肚子,有些不好意思,“現在還真餓了。”

“先前你是顧不上。”三夫人王氏柔聲說道,“提著一口氣,顧不上別的。”

“何止不餓,也不困吧。”四夫人林氏矮下身子端詳李明玉的臉,“看看這眼底熬的。”

李明玉看向李老夫人:“祖母也餓壞了,祖母的眼也熬紅了。”

李老夫人再次伸手抱住他流淚。

左氏柔聲道:“現在都好了,都在家裏了,不用擔心了,好好的吃飯好好的睡覺。”

站在窗邊的李明華走向一邊幾步,叫過一個丫頭低聲問了幾句話,然後走到李老夫人身邊:“祖母大小姐那邊已經用飯了,比昨日多加了兩碗飯呢,我們也餓壞了,大家都餓壞了。”

李明琪含笑安靜不語。

李明冉跟著點頭:“祖母我也餓了。”

小姑娘一開口屋子裏就鶯聲燕語熱鬧,李老夫人流著眼淚笑了。

“好好,都餓了,都坐下來吃飯。”她說道。

孫女孫子曾孫女們都坐在了李老夫人的桌子上,左氏三個媳婦不用伺候到外間的桌子上吃飯。

“倒不知道玉哥兒原來也這麽會說話。”王氏笑眯眯說道,“以往來家裏隻跟在仙兒身後,不說不笑的。”

那是因為他不需要說話。

有李奉安在,他說不說話都一樣,他不說他們已經替他說了。

“玉哥兒年紀小,也是大哥的兒子,大哥不在了,他要撐起家業了。”李氏道,“要當家了,也懂事了。”

左氏轉頭看向室內,見他捧著碗要加飯,李老夫人歡喜的催丫頭們。

“慢點吃,多的是。”她給李明玉擦嘴角的飯粒,“你姐姐是怎麽回事?是項家的人對她不敬了嗎?”

李明玉將含在嘴裏的飯咽下去,搖頭:“不是。”

裏外桌子上的人都豎起了耳朵,李明樓為什麽突然失蹤,這件事困擾他們多日,私下各有猜忌,現在就要知道答案了?

“姐姐就是想家了。”李明玉並不覺得這件事有多嚴重,輕鬆道。

想家.....

這麽簡單?

李明玉拿著勺子吃了一大口飯:“她害怕。”

害怕?

“其實,我也害怕。”李明玉握著勺子低頭,聲音悶悶,“爹爹不在了,姐姐也要走了,我一個人在劍南道,我,我也想跑過。”

李老夫人一把抱住他再次大哭,左氏三個兒媳也放下原本就沒有吃的飯急急進去勸慰。

這一次李老夫人沒有那麽好勸慰,把李奉常李奉耀李奉景三個兒子都叫來痛罵。

“仙兒今年才十三歲,玉哥兒才十歲,都還是孩子,一個被扔去太原府嫁人,一個被扔到劍南道,他們爹不在了,你們這些當叔叔的是不是也死了。”

“他們哪裏都不去,就留在家裏,我看誰敢趕他們出去。”

夜色降臨的時候,李奉常才得以回房間歇息,雖然今天依舊是忙亂的一天,沒有吃好睡好,但相比前幾日,他的精神更好了。

“就這麽簡單?想家所以跑回來了?”李奉常皺眉,“這有什麽不能說的?”

左氏笑了笑:“這件事不是不能說,隻是看跟誰說,仙兒跟我們還是不熟。”

李奉常不喜歡聽這個:“一家人怎麽能論生熟。”

左氏換了個說法:“她們跟我們不親近,畢竟從小沒在一起,孩子都是認生。”

這一點李奉常不反駁。

“所以她走到半路害怕想回來,又不敢說,不管是項家還是我們,她都不信肯聽她的,幹脆自己偷偷跑。”左氏接著說道,“沒想到遇到了山石滑坡差點死了,更害怕了,嚇的亂跑迷了路。”

李明樓從沒出過門,那個車夫方二又是劍南道來的,對這邊的地形陌生,迷路很正常,李奉常點點頭,這件事也算是可以解釋過去了,而且過去的事也不重要。

“原來如此,這也好,經過這一嚇跟家裏親近了。”他說道,“不過,他們是不能留在家裏的。”

親近和留在家裏是兩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