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下雨了。

雨水淅淅瀝瀝的順著屋簷落下形成雨簾, 翹起的瓦片在雨霧中朦朦朧朧,宛若人間仙境。

顧寧玖睜開了眼,瑩潤的雙眼有些黏膩, 像是哭過一樣。

昨天在會場喝的酒口感很好,後勁卻很大, 她的記憶停留在了周逢秋跟程越兩人在說些什麽, 之後她再度醒來就是現在了。

這一覺她朦朦朧朧做了很多個夢,她夢到自己在會場見到了吳阮, 隨後她的記憶被拉扯回了自己第一次清楚的認識到吳阮根本不喜歡自己的時候。

窗外的雨敲擊著玻璃和屋簷,顧寧玖伸出左手,讓手暴露在有些潮濕的空氣裏。

很快她又縮了回去, 洗了個澡, 卸了昨天的妝。

頭發還帶著水汽,她頂著毛巾,換上長袖長褲推開房門。

下雨的時候是有些冷的,不遠處的山已經蒙上了水霧,顧寧玖及拉著鞋下樓, 李月蓮正坐在客廳裏擇著菜。

吳爾陶和阮辭的退休生活每天最大的難題成了吃什麽, 所以李月蓮沒有什麽事情的時候就會收拾收拾菜。

“姑姑早。”

大概昨天著了涼, 顧寧玖吸了吸鼻子,倚在了李月蓮身側。

這個有些微胖的北方女人從小就代替媽媽照顧她,她跟李月蓮相處的時間實際上要比跟吳阮在一塊多得多。

“你昨天怎麽喝的那麽多?”李月蓮把菜放回籃子裏,抽出一張濕巾擦了擦手,然後伸出手揉了揉顧寧玖的太陽穴,“小周背你回來的時候你還在那鬧騰呢, 這麽大個姑娘了, 以後可不能在外麵這樣了, 虧得小周沒有壞心眼,外麵壞人這麽多,要保護好自己,知道了嗎?”

“我知道了。”顧寧玖乖乖的伏在李月蓮腿上,乖巧的像隻貓兒。

“我早上給你熬了點醒酒茶,等會你去喝一點,頭痛不痛?”

溫熱的大手帶著薄繭,一下又一下的摩挲著伏在膝蓋上的小姑娘,慢慢驅散了顧寧玖心底的冷意,讓她稍微有了點人氣。

“姑姑,你真好。”

“是你很好,我才能看著你長大。”李月蓮拍拍她的肩膀讓她起身,“好了別撒嬌了,快去把醒酒茶喝了吧,一會該涼了。”

顧寧玖起身去廚房盛了一碗醒酒茶,清透的褐色茶水冒著熱氣,顧寧玖小口小口啜著有些苦澀的醒酒茶,溫熱的**飲下後蔓延全身一圈,顧寧玖才仿若重新活了過來。

活過來以後大腦重啟,顧寧玖這才開始回想自己昨天幹了什麽:“姑姑,我昨天怎麽回來的,周逢秋呢?”

李月蓮道:“昨天小周背著你回來的,你又哭又鬧可把小周一頓折騰,今早薑家的那個姑娘一早就把他接走了,說是北城那邊還有什麽事情,這孩子也挺不容易的,一共睡了不到幾個小時,早飯也沒吃,不知道有沒有人照顧他,還怪讓人心疼的。”

“姑姑你變了,你以前都是最喜歡我的,怎麽周逢秋才來了一天你就變心了,我都還沒吃早飯呢。”

“喲喲,你怎麽還委屈上了?”李月蓮打趣道,“吃的東西你不會往蒸箱裏看一看啊,而且人家小周背著你走了那麽遠,你不心疼我心疼,本來小周讓我別告訴你你昨晚都幹了什麽的,你這樣我可就要好好跟你說道說道了。”

果然,喝醉以後有人跟你回憶才是最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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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會場,周逢秋帶著顧寧玖上了出租車,他沒忘記給自己和那隻醉貓帶上口罩,大概是口罩悶熱,前半段車程顧寧玖隻是靠在周逢秋肩頭沉沉的睡著,後半段她就開始鬧騰了。

先是不停的扯著口罩,然後又是想要把周逢秋披在她身上的外套扯下來。

此時外麵的天氣已經起了風,顧寧玖還穿著禮服,單薄的禮服在這有些涼的晚風中被風吹起,周逢秋借著燈光眯了眯眼,看清她胳膊上的寒毛被風吹得豎了起來,趁著出租車沒來,他去拿了早上順手扔在薑為瑾車裏的外套。

先前給她溫暖的外套成了累贅,她睜開眼睛,圓圓的杏眼一片水潤,眼巴巴的看著周逢秋:“熱。”

軟乎乎的聲音配上她懵懂的眼神,誰看了誰都受不了。

周逢秋揉了揉額頭,然後虛虛的壓住顧寧玖的胳膊,然後對司機道:“師傅,麻煩降一下窗戶。”

出租車司機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然後降下窗戶,讓夜風順著窗戶縫溜了進來後跟周逢秋閑聊道:“女朋友喝多了啊。”

女朋友這個稱呼在周逢秋舌尖滾動了幾下,被口罩唇角不自覺地勾起,他倚在車窗上,另外一隻手不忘輕輕的鉗製住還在想掙脫外套的顧寧玖。

“沒看住,喝的有點多。”

他沒有否認女朋友這個說法,也沒有承認,簡簡單單的一筆帶過,實際上卻心生暗喜。

“你們是參加那個活動的吧,今天薑氏跟秦氏的那個活動我車裏收音機都輪播一天了,聽說還有不少明星去,可惜我得跑車,不然去給我閨女要個簽名也挺好的……”

司機師傅還在絮叨,周逢秋無暇回應,因為他懷裏的那隻醉貓開始鬧騰了,先是毫無防備的靠在他懷裏玩著他手上的紅繩,玩了五分鍾以後覺得無聊,便玩他衛衣上的繩子,總之就是在玩他這個人。

如果她安安靜靜的玩還挺好,可她一直在很小聲的念叨,車窗開著縫隙,吹來的夜風讓她的聲音發散,隻有周逢秋湊近了些才能聽清。

“這個繩怎麽是紅的呢,為什麽不是綠的,綠的多好看啊,但是綠色的頭發掉色太快了,我才染了兩個星期就掉成黃色了,你能換個綠色的繩嗎?”

這話周逢秋沒法接。

“看小蝴蝶!我好喜歡小蝴蝶的,但是蝴蝶死的太快了,而且蝴蝶會去撞燈火,撞了就死了,真的太慘了。”

周逢秋低頭看了看自己衛衣上被她係的蝴蝶結,忍不住開口:“那是蛾子,大撲棱蛾子。”

小姑娘立馬瞪著圓圓的眼睛看著他:“蝴蝶!”

蝴蝶就蝴蝶吧,這姑娘上次喝醉以後跟他爭論石頭剪刀布還是包剪錘的時候還曆曆在目,周逢秋是再也不想體驗一遍了。

“行行行,蝴蝶就蝴蝶。”

可小姑娘並不罷休:“你敷衍我?”

一直注意後方情況的司機噗嗤一身笑了出來:“兄弟,你女朋友很可愛啊。”

周逢秋輕笑了一聲:“磨人的時候也是真磨人。”

就比如現在。

好不容易熬到下車,在司機師傅‘祝你好運’的眼神中,周逢秋認命的頓下:“公主,上馬吧。”

顧寧玖也不客氣,重新趴在他的背上。

周逢秋背著她去敲門,吳宅的兩位老人淺眠,所以門鈴被設在了李月蓮住的廂房門外,不過度吵鬧的同時又不會將客人晾在門外。

所以等李月蓮披著衣服前來開門的時候,看著周逢秋背著的顧寧玖,嚇了一跳:“這是怎麽了。”

“喝了點酒,睡著了。”周逢秋扶著門框緩了一下,就剛剛從下車處走過來,不到五百米的功夫,顧寧玖又重新睡了過去。

他背著小姑娘行走在山間,林間的起了風,終於解了酒後的燥熱,寬厚的背上一顛一顛的,很有安全感,沒走幾步,顧寧玖就安心的睡著了。

“哎呦這孩子真是,小周啊,辛苦你了。”

李月蓮想把顧寧玖接過來,周逢秋卻悄悄的躲了一下:“姑姑,我來吧。”

“……行,乖乖的房間在二樓,你跟我來吧。”李月蓮頓了一下後,便轉身在前麵領路。

怕驚醒一樓的吳爾陶和阮辭,周逢秋的腳步放輕,上樓以後才鬆了一口氣。

把顧寧玖放在**的時候,她卻突然驚醒,抓著周逢秋還沒收回的胳膊目光灼灼的問:“你也不要我了嗎?”

她晶瑩的眼中滿是委屈,像是一隻隨時都可能受驚的小獸。

起風了,山裏有些冷,周逢秋拉過被子幫她蓋上:“睡吧,不會不要你的。”

她真的很聽話,得了這一句‘不會’就毫無設防的安心睡了過去。

周逢秋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脊背,回頭正撞上守在門口的李月蓮,他下意識解釋道:“今天在會場,她見到了吳阮女士,心情可能不太好……”

李月蓮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但沒多說什麽:“天挺晚了,你在這睡一晚明天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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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你抓著人家的胳膊,生怕他不要你了,怎麽醒了就翻臉不認人呢?”

李月蓮把擇好的菜放到廚房,回頭在彈了她身後的顧寧玖一個輕輕的腦瓜崩:“乖,你給我透個底,你是不是跟人家小周談戀愛呢?”

“姑姑!”顧寧玖突然激動了起來,一副欲蓋彌彰的樣子,“你再說什麽呢,我跟他就是,就是同事關係!”

李月蓮一臉了然,她是過來人,自然知道顧寧玖現在那難以描述的小心思:“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同事就同事吧,你還吃飯嗎?不吃出去玩去,別在我這礙眼了。”

“哼!外公呢?醒了嗎?我去找他說點事。”

“在隔壁寫字的吧。”

這個建築的正廳旁邊有兩個小耳房,一個放了雜物,另外一個改造成了吳爾陶的書畫室。

此時吳爾陶正站在桌子旁看著窗外的雨,捏著毛筆,抬眼看到他嬌嬌俏俏的小外孫女正站在門外,笑眯眯的招了招手:“乖乖,起了啊,來看看外公今天早上寫的這幅字怎麽樣。”

顧寧玖走了過來,卻沒有看字,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輕鬆和堅定。

她說了一句話,吳爾陶的筆卻落在了剛寫好的紙上,磅礴大氣的字畫被抹花,細看他的唇角都有些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