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舞台的音樂轟鳴, 後台人不多,大家都各司其職,所以後台的洗手間裏沒有幾個人, 偌大的洗手間內有些空曠,顧寧玖的聲音都帶著回聲。

“嗯乖乖。”顧寧壹在唰唰的翻著文件, 這對久不見麵姐妹稍顯生疏。

“你最近怎麽樣?阿姨說她打你電話一直打不通, 最近在忙什麽?”

顧寧玖扣了扣洗手台上沒有被擦幹淨的建築材料,沒說話。

“乖乖?”顧寧壹停下手中的工作追問道。

“嗯姐姐。”

“你怎麽了?”

“沒事。”

顧寧玖不想吭聲, 那塊在黑色台麵上的建築材料已經被她扣了下來,被精心裝飾過的麵龐很是恬靜,長睫垂下, 遮住了她晶瑩的雙眼。

顧寧壹歎了口氣, 起身站在窗邊,看著江城的車水馬龍,揉了揉額:“你真有事跟我說好不好,我幫你解決。”

“……”顧寧玖還是一言不發,眼中卻氤起淚珠, 她吸了吸鼻子。

“是因為阿姨讓你跟段家的老二相親的事情嗎?”

“不是的。”顧寧玖終於開口, 積攢了許久的委屈也在此刻有了一個突破口, 傾瀉而出,“……她不是要我相親,是要我直接嫁給他,為了給家裏換一個項目。”

顧寧玖很乖巧,乖巧到連哭都是很小聲,她用沒拿電話的另外一隻手擦著眼淚, 想要在眼淚流出來之前就抹掉。

妝花了就不好看了。

顧家是做房地產起家, 不光江城, 國內許多叫得上名號的樓盤都跟他們家有關係,多年的經營已經形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牽一發則動全身。

顧家共有兩房,長房顧宇山有一子顧寧肆,天生對生意場上的事情不感興趣,整日裏研究他那個摩托車,一副恨不得娶了摩托車的樣子,顧寧玖和顧寧壹的父親是次子,兄弟倆一同操持著顧氏的事情,直到顧寧壹長大,許多事務慢慢向顧寧壹傾斜。

吳阮把顧寧玖養成了一個藝術家,天真乖巧不諳世事,隻是為了在必要的時候,推出去聯姻。

從小顧寧玖就以為媽媽隻是因為繼母難做,才會對顧寧壹比她要好。

她從小跟著外公外婆長大,一年裏也就隻有幾次可以回顧家呆著,吳阮以為她不記得,但是她卻記得清清楚楚。

下雨時吳阮會讓保姆去接她,自己卻撐著傘在門外一等就是等很久,隻是為了不讓顧寧壹淋到,家裏做的所有飯菜都是顧寧壹喜歡吃的,她卻連顧寧玖吃芒果過敏都不知道。

以前她還能騙自己,媽媽隻是難做,所以才會多多照顧姐姐,可在寒假的時候,她輕飄飄的說要她畢業以後嫁到段家的時候,顧寧玖才知道,原來媽媽是真的不愛她。

沒有人規定父母天生就要愛孩子,隻是身為不被愛的那個孩子,她是真的有些難過。

難過到想要去死。

段家給的那個項目值錢嗎?

不值錢,顧寧壹分分鍾可以拿下更多比段家更為值錢的項目。

所以顧寧玖不理解,吳阮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一定要犧牲她呢?

“阿姨在想什麽?”顧寧壹的胸口抽痛,她無法想象一直對自己特別好的繼母會這樣對待顧寧玖,“給段家三分顏麵他們才有資格跟我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我們家的女孩憑什麽就要這樣無所謂的嫁到他們家?乖乖,你別難過,這件事姐姐給你撐腰。”

在懸崖邊上被亂石壓著許久的花兒終於得見甘霖,顧寧玖已經無暇顧及眼淚是否會打花妝容,她背過身去,用胳膊抱住自己,緩緩的蹲下,像一隻終於得到憐愛的小獸,輕聲抽噎。

“姐,我不想嫁人。”

“我還沒死呢,沒人敢逼你嫁人。”顧寧壹保證道,“我去找家裏人談,你安心在外麵玩,缺什麽東西了就找我,知道了嗎,千萬別委屈自己。”

外麵舞台的聲音越來越大,在這個與世隔絕的洗手間裏,顧寧玖終於得到了家人的保證。

掛掉電話,顧寧玖擦了擦眼淚,站起身來,看著鏡中已經哭花了妝的自己,沒忍住又哭又笑,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終於露出了最放鬆的笑容。

心口一直壓著的大石挪開了縫隙,給了那朵純淨無暇的山百合絲絲喘息的機會……

周逢秋跟故人聊了幾句後,煙癮犯了,去洗手間旁邊的隔間內抽了個煙後,拐了個彎來洗手間洗個手,卻看到了洗手台邊哭成小花貓一樣的顧寧玖。

哪怕她的眼線被暈開,眼下已經烏黑一片,但正是這種強烈的色彩對比,讓周逢秋眼前一亮。

他站在她身旁的水池打開水龍頭,讓涼水衝了衝手:“怎麽哭成小花貓了?”

女孩穿了一身純白的裙子,腳下卻踩了一雙黑色板鞋,黑發被挑染兩縷藍色,紮成鬆鬆垮垮的辮子放在身側,顧寧玖沒有耳洞,劉富貴便用耳夾在她小巧的耳垂上墜上一直小鴿子。

偏偏她哭花了妝,讓她看起來更惹人憐愛,卻又給她增添了幾分莫名其妙的叛逆。

她身上帶著被人工打造的三分野,卻無法改變眼底的稚嫩和純粹。

顧寧玖下意識抿了抿唇,清脆的嗓子因為哭泣也沙啞了些:“想哭就哭。”

嘿這小姑娘,周逢秋甩了甩手上的水,帶著些故意的將水珠彈在顧寧玖臉上,冰涼的水珠猝不及防的落在臉上,顧寧玖下意識閉上眼。

周逢秋有些惡劣道:“真不好意思,沒控製住力道。”

顧寧玖看著他唇角帶著的笑,深知他就是故意的。

“你不會懷疑我是故意的吧。”周逢秋先發製人,堵死了顧寧玖想要說的話。

“哼!”

顧寧玖轉身欲走,卻被周逢秋喊住:“顧老師等一下。”

腳步雖然頓住,但她沒有回頭。

清新的柑橘香氣蔓延到身側,周逢秋故意湊到她眼前眨了眨眼:“剛剛不小心打濕了你的臉,作為補償,我幫你補妝吧。”

男人很高,比女孩要高一個頭,但他卻在她跟前彎下腰,眼底的淚痣像是在惑人一般引誘著顧寧玖,慌忙中撞入周逢秋眼中的女孩看到了滿天星河的流淌,耳畔響起了一隻小鹿亂撞的聲音。

兩人對視了十五秒,顧寧玖明明白白的知道,如果再對視下去就會出事,但她卻舍不得移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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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顧寧玖重回選手席的時候,妝容做了巨大的改變,周逢秋的手很巧,清亮的眸子經由他的手後多了些厭世感,唇瓣的顏色被他輕輕捧著,增添了一個色。

她的臉上似乎還殘留著男人身上的氣味,兩人裏的很近,香氣交纏,曖昧叢生。

最終是顧寧玖忍不住,匆匆推開了周逢秋,找了個拙劣的借口:“快到我跟彭紫了,我先走了,謝謝周老師。”

女孩眼中的不安騙不了人,周逢秋克製著自己的衝動,輕笑一聲。

落入顧寧玖耳中後,又讓她小巧的耳畔多了些醇紅。

若說先前的顧寧玖是有著三分野的鄰家妹妹,被周逢秋改造後,她的臉部特點被放大,整個人都帶了點疏離感,像是高不可攀的公主殿下。

很快就要到她和彭紫這一組上台了,曉霖在台階處喊她們下台做準備,顧寧玖拿起自己的大提琴,跟在彭紫身後去往備戰區。

楚樹在幫顧寧玖做最後的整理,檢查著琴弓和琴弦,已經戴完麥的彭紫遙遙問顧寧玖:“緊張嗎?”

顧寧玖搖搖頭,卻忍不住咬唇。

在任思齊介紹完她倆以後,彭紫特意湊到顧寧玖耳畔輕聲道:“我看到你跟周哥一前一後的回來了,你的口紅顏色還變了,是不是去偷偷打啵了?”

性感熱辣的女rapper向來不懂含蓄是什麽,哪怕臨上台了也要搞一波隊友的心態。

“沒有!”顧寧玖連忙否認,像一隻被驚嚇到了的小鹿一樣帶著指責看著彭紫。

彭紫離遠了點,歪頭笑了笑:“那就好好演,不然我就要造你謠了。”

不得不說,這個方法雖然不太好,卻很有效的緩解了顧寧玖的緊張。

她抬起頭,拿著大提琴走上前:“當然,這也是我的歌。”

女孩坐在了椅子上,四周的燈光暗了下來。

《巴赫G大調第一大提琴協奏曲》從漆黑的地方響起來,斷斷續續的,一點都不連貫。

她反複的拉,這種間斷在黑暗中擴大了觀眾心中的不安,聽的有些不舒服。

現場的觀眾已經有人開始問是怎麽回事了,是舞台設計就是這樣的還是演出事故,隨著嘈雜聲越來越響,沙啞的聲音響起:

“她第一次啼哭,

便要接受疾苦。

沒有親朋好友慶祝,

母親跟她相互攙扶。

家裏人都在抱怨她為什麽不是男的,

已經有人開始籌錢準備去再買一個。

她的上麵還有兩個姐姐,

十四歲的時候結婚成人,

成為去幫扶另外一個家的牲畜。

被剝奪了成為人的權利,

活在那片巴掌大的天地。

鞭子藤條舞動著搖籃曲,

那個男人猙獰著對她說……”

‘嘭!’燈亮起的聲音很響,讓現場的觀眾猝不及防,心中的不適放大,一身性感衣服的女人伏在正在拉大提琴的女孩身邊,露出的笑容飽含惡意,說出來的話仿佛惡魔低語:

“如果生不出兒子,你就把你妹妹給我。”

身穿白裙的女孩被風吹的裙角肆意飛舞,她瑟縮了一下,琴聲再度斷掉,卻又不得不從頭拉起……

作者有話說:

周哥:對視的那十五秒,我連我們怎麽走完這一生都想好了。(純屬作者胡編)

《她說》全部如下,可以搭配《巴赫G大調第一大提琴獨奏曲》讀:

她第一次啼哭,

便要接受疾苦。

沒有親朋好友慶祝,

母親跟她相互攙扶。

家裏人都在抱怨她為什麽不是男的,

甚至已經有人開始籌錢準備去買一個。

她的上麵還有兩個姐姐,

十四歲的時候結婚成人,

成為去幫扶另外一個家的牲畜。

被剝奪了成為人的權利,

活在那片巴掌大的天地。

鞭子藤條舞動著搖籃曲,

那個男人猙獰著對她說,

如果生不出兒子,你就把你妹妹給我。

她說你能不能不要再打她?

她說我求求你了爸爸

她說我會努力長大孝敬爸媽

她說我賺到錢以後都給你花爸爸!

妹妹順利長大,

留起了很長的頭發,

生活在燦爛的陽光下,

姐妹們的生活自此改變相差。

她考上了名牌大學,成為學校領導口中的榜樣,

年年獎學金都已經讓那個殘破的家抬頭仰望。

她優秀,她發光,她自由,她張揚;

從沒感受過的新鮮事物讓她你再匆匆忙忙。

她努力忘記過去那寫瘡痍滿目,

活的瀟灑活的灑脫義無反顧。

跟著喜歡的男孩一同雨中散步,

雨滴陣陣灑在腳下的青石板路。

他們順利走到談婚論嫁,男孩家境很好,在結婚前夕對著她說:

要求她成為全職主婦。

她說我會成為一個好媽媽,

她說我會照顧好你的吃喝拉撒

她說我什麽都聽你的

她說你能不能不要凶巴巴

她是幸運的,

結婚懷孕她都是幸福的。

病房裏響起一聲嘹亮的啼哭,她的生命得到了延續,

所有人都在說這老公家裏有了後,皇位前的每個人都在笑著歡聚,

她的xx還在惡露,被隨意掀起露出xx,人來人往的圍著那個兒子轉來轉去,

姐夫笑得猙獰,姐姐麵帶苦澀,一直被打的媽媽露出久違的笑容,明明很幸福但她卻恍若生活在煉獄。

肚子上留下的傷疤

耳邊丈夫念叨的養家

她的人生被困在了這個不大的家

圍著兒子圍著丈夫,她呆呆的盯著紅色的窗花。

兒子逐漸長大,丈夫**的嫌棄,

自從畢業以後她就被困在了原地

她的人生本該絢麗,

卻為何心裏充斥著怨氣?

她說我不應該活成這樣

她說我的征程不該局限在家裏

她說我們站在同一個起跑線上

憑什麽這個家隻讓我來打理?

她的前半生被糖果和安穩欺騙,

女人應該做的這句話成了抹不掉的習慣,

婦女能頂半邊天和女人當家屋塌半邊,

她在此刻清楚看穿,

一切不過是父權和男權的謊言,

隻有被需要時你才能站上山巔。

她的一生活在這個被圈禁的地方,

她的出生就注定要她生活在異鄉,

她的孩子,她的人生,她的這輩子,

她的媽媽,她的姐姐,她的被殘暴對待的家人,

不知道何時能改變刻在骨子裏的記憶,

她們從來不生活在溝壑,

可以站上山巔也隻是因為她們願意,

她說,我要活成我(阿卡貝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