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隻若初見(二)

一頓飯的功夫,何雲宛不停講著學校的種種趣聞,惹得寧燦宜父女兩個都來了興趣。

原先她也是女中的學生,又住在同一條巷子,跟燦宜從小就親密無間,後來因為自己討厭女中沉悶的氣氛,半年前才央求她爸爸給她轉了校。之後常常來跟燦宜講新學校的事,如今聽說燦宜也要轉校,更加興奮,三天兩頭來找燦宜聊天,有時候幹脆就留在燦宜家過夜。這幾天的功夫幾乎把轉校半年來的見聞又全部重新講了一遍,讓燦宜對新學校完全沒有了陌生感。

“燦宜,”飯後坐在院子裏,雲宛突然有了一個念頭,轉身朝燦宜狡黠的一笑,“下午你跟我去學校瞧瞧罷!”語氣裏半點不帶征求意見的意思,分明是已經決定由不得燦宜考慮。

“……下午麽?”燦宜看著她笑起來,“我明天就可以去上課了,還瞧什麽?”

“話是這樣說,”雲宛拉著燦宜的手,將她拉起身,“不過我心裏很願意你馬上跟我去學校,我上午好容易才挨到下學的鍾響,就急急忙忙的來這兒找你,明天開始我們又可以一路上下學了,這可真好。”

燦宜望著眼前這個女孩子笑起來,從她出生起直到現在,這十七年裏,她的生活裏一直都有這個叫做何雲宛的女孩子存在,她自己也許早就把雲宛當成了生活的一個組成。燦宜母親生下她就離開了,除了從前就跟在她母親身邊的沈媽一直把自己當親女兒一般帶大,給她等同於母愛的愛以外,雲宛就成了她生命裏不能缺少的女性。燦宜比雲宛要小兩個月,可是當她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燦宜往往覺得自己倒更像是姐姐。

其實燦宜早就對新學校充滿好奇,或許是聽了雲宛剛剛的話,這鼓吹起了作用,於是決定穿上校服親身去看看這學校到底有多麽迷人。

校服是前些天校長派人送過來的,隻是沒有校牌,那得等正式進了學校分了班級之後才會發給她。上身是水藍色喇叭袖的小褂,下麵是藏藍的裙子,合身又好看,勝過女中的校服。以前的校服因為是教會學校,不但寬大不合身,樣式也極為保守,上身永遠不會有好看的喇叭袖。

燦宜把頭發散開,也像雲宛那樣子在頭上紮了一條細長的粉色絲帶,隨手拿了一本書就要出門。雲宛拉住她,將自己胸前的校牌摘下來別在她的身上,“老師認得我,我進的去,你要是不帶這個,恐怕會白跟我跑一趟。”

兩人一路上商議定了,雲宛上課的時候燦宜就自己在校園裏走走,課間雲宛陪她一起,等雲宛上完兩節課放學後,她們再一起回來。

跟以前的女中比起來新學校並不太遠,也不像女中那樣幽僻,幾乎不需要穿巷子,都是大路。說笑間雲宛拉著燦宜的手快走了兩步,指著馬路對麵:“喏,就是這裏了。”

比女中稍開闊的大門,右邊掛著塊木牌,上麵寫著“正德中學”。

正是上學時間路上有很多學生,女生清一色的水藍校服,男生卻不是長衫,而是藏青色的中山裝。這頭一件見聞,就讓燦宜覺得自己思想比人落後很多。

“你可知道女中有多不開化了罷!”雲宛笑起來,語氣裏是滿滿的驕傲,仿佛自己終於把她從苦海中解救出來,帶到了新世界,“女中裏見不到男學生,你家裏三三兩兩見的又都穿著長袍子,看見這校服才知道它們有多好看罷?”

燦宜聽見雲宛這麽說,自己反倒害羞起來。她不知道原來新式的學校就是這樣,單從校服上就讓人覺得仿佛是一個新的時代了。每一個學生臉上都掛著蓬勃的笑容,看上去那麽有朝氣,連她也情不自禁被帶動,受了鼓舞,心裏不安分的跳起來。這才理解了這些天來雲宛那麽高昂的情緒是為哪般。

有哪個年輕人會不喜歡這樣的學校呢。

就如計劃好的,她們在教室前分開,雲宛進教室的時候還轉身調皮的衝她眨眨眼睛。燦宜抬頭看看教室上麵的牌子——中四年級(一)班,然後轉身離開。

女中的上課鈴聲是教堂的鍾聲,悠揚帶著一絲傲然不可侵犯的味道。燦宜常常覺得聽久了這聲音,再不安分的人都要漸漸變得規矩起來,免得褻瀆了這分神聖。可是拿來做學校的鈴聲就不太合適了,或許這聲音也算是讓女中變得索然無味的重要緣由之一也說不定。不像這裏,剛剛響起的上課鈴聲雖然刺耳,可是卻讓人覺得興奮,精神倍佳。

燦宜就這樣一邊走一邊觀賞並對比著這個校園的景致與女中的不同。

其實同樣是西式建築,同樣種滿樹木花草,女中是顯得樸實幹淨,這裏卻另有一種大氣和蓬勃。沾染上早春氣息的樹木和植物,仿佛都帶著一種要從地下吸取精華一並破土而出的強大生命力,散發出銳不可當的氣勢。

身處其中,讓人萬分著迷。

燦宜繞過教室,沿著樓前一條蜿蜒的石子路走進花園。正走著的時候,前麵的拐角突然有個人跑出來,朝著她漸漸跑近。是一個少年,校服的中山裝外套已經給他脫下來了,拿在手上。因為跑得太快,白襯衫裏灌進滿滿的風在背後鼓著。領口的扣子開著,衣領和衣角都跟隨著翻飛在風裏。

少年跑到她跟前停下來,拿衣服的手卻突然搭住她的肩,彎下身喘著氣。燦宜正想要躲開他的手,後麵跟著追來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穿著上看不像是這裏的學生,雙手叉腰的跑上前,口裏還不住的喊著“少爺”。待他追到跟前,先前的少年直起身,燦宜以為他終於鬆開了手,誰知道他卻幹脆摟住自己的肩,抬起空著的手指著追他的人,喘著氣說道:“你小子……追什麽……我上哪……你也上哪麽……”

這個年輕人估計是家仆,更是上氣不接下氣:“爺……祖……祖宗……老爺子可說了……您要是……要是再逃學……我們可……可就沒……”

“瞎說,”少年明顯已經緩過氣來,“……我這是逃學麽?”

看了看眼前的家仆還是一臉苦相,接著說:“……我跟這位……”由於一時不知該怎麽稱呼,少年側過臉望住燦宜,挑了挑眼睛,又撇撇嘴,表情裏含的是“貴姓?”的意思,燦宜理解了他的意圖,剛要開口,他卻先看見了燦宜胸前的校牌,轉過臉對著他的手下接著說道:“……跟這位何雲宛小姐約好了的,我們兩個要談的事情,你也非跟來聽聽不可麽?”

他的這位跟班一時也拿自己的少爺無計可施,小聲說道:“……您幾時認得一位何小姐的……”

少年清了清嗓子,佯裝嚴肅,說道:“在這等著,我到前麵跟何小姐說兩句話,三五分鍾就回來的。”

燦宜因為被他的手牢牢握住肩膀,隻得跟著他轉身往花園外麵走。末了少年還回身把衣服塞給跟班,怕他不放心,又補充道:“放心……衣服給我拿好了,一會兒我還要穿的。”轉過頭來卻是一臉鬼笑。

走出花園,看了看身後沒人跟來,燦宜停下腳步仰起臉看向少年:“……手可以放了罷。”

少年這才收回手,臉上卻沒多少抱歉的意思,倒是比燦宜還自如的笑起來,好像得到幫助的是她一般:“麻煩何小姐了,今天是個事故,我並不是有意冒犯,”又轉頭看看,怕他的跟班追過來,打量下百米開外的樹中間露出來的圍牆,低頭向著燦宜耳朵邊上說了聲“多謝”,就飛快的跑過去。

等到他的小跟班因為不放心悄悄跟過來看,剛好隻看見了他從牆頭翻身而過的背影罷了。燦宜看著他在原地驚愕的站著,半天才反應過來,大叫著“少爺”往校門的方向跑。

後來燦宜自己又在花園裏走了一小會,想起剛剛那個少年管自己叫“何小姐”就覺得好笑。一方麵是笑自己因為戴著雲宛的校牌而被認錯,另一方麵是笑他竟然想到利用自己躲開仆人逃學。

紈絝子弟大概就是這樣。

雲宛下課後在花園裏找到了燦宜,不過燦宜並未把先前一段插曲放在心上,也就沒有同她講。後來又獨自在學校裏轉了一堂課的功夫,雲宛就放學了。

回家的路上兩個人非常興奮,雲宛因為晚飯的時候家裏來了客人就沒有留在寧家,隻是約好兩人第二天一同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