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胭脂

喬思蘇這一巴掌打得有些莫名其妙,便是連祁佑森也沒做防備。

原是說好陪她來看看路謙添的排練,哪知轉來轉去好容易找到了禮堂,進門便看見空空曠曠的大廳裏隻有燦宜同路謙添兩人,正詫異著,卻隻見燦宜仰頭吻上路謙添的嘴唇。

祁佑森那刻也頗感震驚,不過即時也便反應過來,就是做戲罷了。誰曾想旁邊喬思蘇卻三兩步衝上前去了,待他跟上去的時候她已然出手。

這不明就裏的一下,原本使他有些擔心燦宜的,可境況始終是出人意料。

燦宜平白無故的受了喬思蘇的打,想想自己沒做絲毫對不起她喬家小姐的事情,為何就憑你想打就打的了。往日性格雖然溫婉,可也有惱怒非常的時候,絕不是受了沒道理的欺負便隻能躲在角落哭的人。

祁佑森是真真沒想到燦宜會還手了,見她以往的性格,總以為是柔弱不堪,哪知竟然也有這樣一麵。眼見著喬思蘇也要挨上那麽一下,想也沒想,便插到她身前,擋下了燦宜的手。

可是握上她手腕的瞬間,倏的減了力氣,如何能把她敵對起來呢。總歸也是人家先吃了虧的。

僵局中。

路謙添起初並沒看見他那兩位玩伴的登場,即便見著了也預料不到有這般發展。喬思蘇這一出實在無理,跋扈慣了,哪怕打的不是燦宜,他也少不了惱她。顧慮著這一鬧不知給多少人看了去,恐怕燦宜沒有麵子,於是抽回她的手帶著她直直的出了門去。

喬思蘇進門看見那場景,雖說半分是因為忘記這在做戲,另外半分,即便是反應過來,她也一定要拿燦宜出出氣的。順帶著聯想起宴會上的種種,氣的是路謙添絲毫不在意她的感情。自己藏了許久的那點心意,眼見著即將敗給人家新結識的小姐了。

直到少年牽過別人的手,從她眼前忿然離開,這才真是得不償失了。

心裏越想越委屈,最沒麵子的不是她寧燦宜,而是自己。

另一邊祁佑森坐在地上一言不發。怎麽想都是喬思蘇錯在前麵,隻是這許多年來他從不把喬思蘇的喜歡使小性子當錯誤來看待罷了。剛才見燦宜臉上沒什麽表情,心裏反而添了許多愧疚。曾經他也把她擋在身後替她解過圍的,如今明明白白她先受了委屈,眼下他護住的即是喬思蘇,那就如同那個巴掌裏也有他的一份了。然而他不過是於混亂中習慣性的作了喬思蘇的騎士罷了,在他還沒來得及意識到對方是誰的時候。

如今隻怕多半燦宜從此對他厭惡起來。

自己悶悶的想了半天,覺得無趣,抬頭看見喬思蘇的一張淚臉,起身想要握過她的肩膀,她卻一把把他推開。接著便一拳一拳的捶在他胸前。第一下用盡了力氣,後麵便一下一下軟下來,最後隻是不帶痛感的拍打。

“你為什麽要擋!為什麽要擋!”喬思蘇依舊哭個不停。

“……”

“若是她打了我,謙添便不會隻是討厭我了……”

祁佑森的些微不耐煩的神色在喬思蘇這句話的話尾上消失幹淨。

也罷。如今他可是兩邊不討好了。

路謙添拉著燦宜的手,仿佛是從劇本裏逃出來了一般,也隻管一心往前走。是了,最初那一瞬間,他的確是站在允言的角度上,看著桃枝受了打。

等走至一處開闊的草地邊上,兩人停住了腳步。燦宜抽回手,低頭捂著自己的左臉。

半晌,路謙添上前一步,輕輕握下她的手。

喬思蘇打的夠狠,燦宜整個的左臉通紅了一片。他心下也過意不去,如同是自己動了手一般,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待要湊上前給她吹一吹,又怕行動造次更讓她生氣。

麵對麵站了半天,最後路謙添淺淺道了一聲:“對不起。”

燦宜在太陽下,半邊臉上火辣辣的,心裏雖然不好受,可畢竟不是路謙添的錯,若是自己一直愁眉不展,他怕是更添一份自責了。況且若是因為自己這一出,惹得他同祁佑森也尷尬起來就不好了。

於是當下放下手,竟然衝他笑起來:“路少爺能送我回家麽?”

路謙添並未想到燦宜把這事看的這麽開,見她紅著一半臉站在眼前笑著,開口請他幫忙,心裏是很願意的。一分補償,九分是他主動想做。便鬆口氣,也仍舊笑了:“你在這裏等等,我馬上回來。”

燦宜並不知他去做什麽,稍等了片刻,看見少年遠遠地跑過來,額角有細微的汗水,遞上一條濕答答的手帕。

格子紋路的方巾,浸透了水。

少年端在手上,呈到她麵前,笑著說:“冰的,敷一敷。”

燦宜接過手帕,貼在臉上。熱辣的感覺倏然消失,冰涼的觸感如同一直傳進她的心裏去。

路謙添喊過自家的車子,打開門將燦宜讓進去。衝司機說了聲:“去寧先生家。”

路上正同燦宜講話,轉臉瞥見了什麽,於是道:“在這裏停一停!”

司機停了車,不待他下來開門,少年自己先打開門跳下去,轉身往來時的方向走了幾步,拐進一家店鋪。

燦宜坐在車裏從後窗望出去,不一會,見他拿了一包東西走出來。等他鑽進車裏,車子重新開起來,便把手裏的東西一撒,丟在燦宜麵前的座位上。

原來是一個小巧的胭脂盒同一把嵌了銀絲的鏡子。

燦宜不明就裏。轉臉疑惑的看著他。

少年也不說話,隻是笑開了,伸手舉起鏡子對著燦宜。

這才知道自己的臉變成什麽樣子。紅了半邊如何進得了家門。就是扯謊也不能讓人信服了,難道說走路不小心撞了左邊的牆上麽。

眼睛一晃,看見鏡子後麵少年的笑臉,自己也低頭笑了。

於是拿起胭脂盒,小心翼翼的旋開,用手帕沾了細滑的香粉,抹開在自己右邊的臉上。少時,對著鏡子看了看,又抹在左邊少許,直到兩邊無差。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也沒描眉點唇的,卻塗了兩團胭脂,越看越滑稽,於是低頭笑起來。

後窗裏投進來一片暖金的光線,銀絲纏繞出的那麵精致的鏡子,邊邊角角的把光影反射到車裏的各處。如同白天裏看見斑斕的星光,隨著車子的顛簸一晃一晃的。又堪比水晶還要剔透,仿佛掉落下來便跌成碎片,讓人緊張著要伸手接住它們。

就是這一團朦朧的影像裏,少年直直的擎著手裏的鏡子,看著眼前慢慢描畫的少女。鏡子擋住她一多半的臉,也當住了他。她專心致誌,不曾注意對方的眼神。他亦專心致誌,看她對鏡輕輕塗抹胭脂。

那隻小巧的盒子原來並不能夠攏住全部的顆粒。它們仿佛能夠飛出自己的世界,彌漫進車裏的空氣。

於是這四方的一隅裏,渲染透了淡淡的茉莉花香,又給陽光融化,離析,飄出一層層胭脂色。

她無心對著鏡子笑起來,兩頰緋紅。與先時他的全部所見截然不同。

車子拐彎,直行,減速,最後停住。

司機打開車門,燦宜下了車,衝路謙添笑道:“父親現下一定還沒回來,路少爺要不要進來喝杯茶?”

“不了,下次再專門來拜訪老師,”少年從另一邊下車,“你的臉……若是我在這裏耽擱久了,也怕你不好同家裏解釋……”

燦宜亦顧慮著這一臉顏色,於是便也不挽留,衝他莞爾道:“今天……謝謝你了……”

兩下裏都會意的笑了笑,略站片刻,燦宜便道了別,回身進了院子。

待要關門的那一刻,門外的少年卻突然叫住她,走到她麵前遞上那胭脂盒同那把鏡子,笑道:“你若是不帶進去,倒叫我回家塗脂抹粉的麽?”

於是燦宜隻好收下。

剛進了天井,遇上沈媽,她迎上前道:“小姐這臉是怎麽回事?”

“沒什麽,”燦宜揚了揚手裏的胭脂,衝她笑笑:“排練的時候需要化些妝。”

便算是蒙混過去了。

等寧家的院門關上,少年鑽進車裏。

閉上眼睛靠在車座上,想起許多事情。

從她抬手揮向喬思蘇的那刻起,他便知道,有個人身上仍有許多特質,吸引他慢慢去了解。

詞雲:

雙蝶繡羅裙,東池宴,初相見。朱粉不深勻,閑花淡淡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