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彪一塊石頭落水,竟激起無數氣泡,繼而從水下鑽出許多腦袋來。幸好這岸邊沒人來往,若看到這番景象,定會連呼菩薩保佑。

水下有七八個人,眾人合力,從水下托出一樣東西,那東西包裹得極其嚴密,看不出形狀,隻知道有半人多高,幾個人動作十分小心,將物體拉上岸時,已是氣喘籲籲,拿掉水肺後,來不急大口呼吸,便匆匆朝岸邊樹林中隱著的車子走去,待人員全部上齊後,車子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譚彪和龍叔並不急著跟上那輛大車,而是看他們走遠以後,才登上自家車子。龍叔坐穩後,微微抬額,在帽簷和衣領之間,隻露出濃濃一撇一字胡,不長不短,幹淨利落地貼在他厚厚的嘴唇上。他對譚彪說:“現在已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之時。那隻玉蟬久拖不盤,對我們百害無利。等到冰封河麵,刨冰潛水,容易招惹耳目。這水下之物,隨便出來一件,都能驚天地、震古今,萬一惹禍上身,你、我就會再也見不到這紅丹河水。”

譚彪啟動車子,說道:“東西就快出完,即使有人潛入,看到的也不過是一座空城。”

龍叔捂嘴咳了幾下後,說:“我擔心的是蕭錯,你讓一個遵紀守法,按時納稅的人加入我們,不一定是什麽好事。”

“蕭錯喜歡攻擊難點,我們要利用他的這股磕勁。”

“不錯,他有智商,有技術,還有動機,可他這個人很情緒化,你知道,做我們這行的摻入個人情緒,會有什麽後果嗎?這次不僅把玉蟬給了他,連我祖上遺物——駝皮也搭進去了。”

“駝皮之謎不解,僅是一張廢紙。正所謂,釣魚用餌。再說,每一步都是我精心策劃過的,絕對不會,也不可能出問題的。”

“包括那瞎子的死嗎?”

“不,那瞎子的死,純屬意外。就像當年,我們千方百計防蕭錯的眼睛,卻沒防住那瞎子的手一樣。”

龍叔聽到譚彪這話,立刻想起五年前,他采取摻水走貨的辦法,買了一大堆假貨,中間夾帶著一批古玩,包括一件彎月梅紋青花瓶,他們照著現代工藝品填表報關,滿以為老貨做新,掩蓋住“開門”的特點,就能混在工藝品裏安全出去,沒想到路過鬼街口時,被狄康查住。

狄康懷疑那瓶子是元青花,但怕自己眼力不夠,請了幾個文物鑒定專家上眼。因為元青花傳世品很少,大多數玩瓷人能親手把玩一下的機會並不多,再加上市場裏曆來贗品滿地,所以,鑒別元青花是一個備受爭議的問題。幾位專家,爭論一番,有說老的,有說新的,有人說做舊的高仿,有人說是民國之前做舊的老仿,還有人說是現在仿舊的新仿。說來說去,什麽觀點的人都有,等於沒鑒定。

狄康無奈,又把東西送給蕭錯掌眼。當時,蕭錯還在文物局工作,研究半天,雖然覺得不像高仿,但胎質絕對不是出自景德鎮。蕭錯因拿捏不準年代,送給格格搭手摸寶,她卻一口認定,這是“重器”,宋遼金元時期,北方磁州窯的活兒。

格格當時才十五歲,可她打小就天天蹲在鬼街口裏,跟那些練攤的人一起摸寶,那些人雖然沒什麽文化,但各個都是久經沙場的鑒寶專家和曆史學家。老貨新貨、真贗偽劣、生坑熟坑,搭手一摸,鼻子一聞,別說是定身份,判年代,就連出自哪個地區,都能斷個不離十。

龍叔萬般無奈,隻好讓譚彪做了替罪羊。這還不算,那彎月梅紋青花瓶,本來是一對,在事發轉移之中又被打碎了一隻,損失慘重。好在蕭錯在文物局時和領導合作不爽,辭職了。否則,那件彎月梅紋青花瓶追查起來,能把這水下一鍋端了。這事,讓龍叔至今心有餘恨。

“我知道,你對那瞎子心存怨恨,但僅僅因為當年的小過節,你就讓那瞎子死,實在是得不償失。憑借那瞎子的手感,蕭錯盤玉至少省去一半精力。如今,猴渣被扣,一時不能出來,蕭錯一蹶不振,如同爛泥,我們的計劃該如何進行?”龍叔說話的時候,眼睛看著外麵,隻用餘光掃著譚彪的表情。

譚彪麵無表情,冷冷一笑:“那瞎子的死,和我沒關係,我壓根就沒跟她計較過。若不是跟您去了趟葬狗坡,我還真不知道她長得那麽……”譚彪話說到此,眉頭一皺,把餘話咽了回去。又換句話說:“我們離開葬狗坡的時候,那瞎子明明還活著。”譚彪說話間,眼睛一直在偷看龍叔的手,他看到龍叔的食指,一直在彈自己的膝蓋。譚彪知道,彈指是龍叔多年來習慣動作,他隻要一思考,就會不停地彈指。

“這都怪蕭明恒老奸巨猾,居然騙了我十五年。千算萬算,竟沒想到東西在瞎子那。我也是第一次看見那瞎子的模樣……”龍叔又咳了幾聲,接著說道,“聽說已經有人去自首了?”

“是的,司機叫張友和,是他開車撞死了那瞎子。本來以為使個金蟬脫殼的計策,肯定是萬無一失,隻等著那瞎子和蕭錯盤玉了。哪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弄出這許多鬼名堂。”

“沒有那瞎子,蕭錯能不能盤玉,能不能把玉蟬盤出陰陽,都成了至關重要的問題。”

“我覺得這事情有些蹊蹺,我們剛剛將玉蟬送到蕭錯手裏,那瞎子就死了,這未免太巧合了。”譚彪說“巧合”二字的時候,語氣稍微放重了一些。

“如果那瞎子的死亡是謀殺,那麽就意味著,我們的計劃泄露了。”一個清晰的結論,立刻浮現在龍叔的腦海裏,他立刻停止彈指,轉向譚彪說,“馬上查一下張友和的來曆,是意外車禍,還是有人和我們作對。”

譚彪心裏咯噔一下,龍叔分明是話裏有話。因為整個計劃隻有他和龍叔最清楚。而此時龍叔卻張口叫他去查張友和,肯定另有其因。但譚彪神色並不慌張,隻是悄聲說道:“我雖然姓譚,但我是吃龍家飯長大的。沒有您,就沒有我們倆。”

譚彪這句話裏的“我們倆”,說的就是他和那個女人。十年前,他們倆無依無靠,在街口靠小偷小摸玩個雜耍混飯吃,經常被人欺負。是龍叔看中他們倆有幾分偷技,收養了他們,並安排他們在雜技團工作。

龍叔長籲一聲,望著當空明月,感歎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可惜那瞎子死了。如果你能親眼見到瞎子的那樣東西,你就會知道,駝皮不是傳說……”

“我一直都信駝皮的說法。蕭錯不是傻子,駝皮和琀蟬送到他那,沒出幾個時辰,瞎子就死了。等他冷靜下來,不僅會查,而且會一查到底。”

在譚彪和龍叔的思想裏,有這麽一個概念,一個夾雜著無數智慧的陰謀,在天才輩出的年代,在成功上演了最精彩的開幕式後,是絕對不會因為一個瞎子的死亡,就此草草謝幕的。所以,龍叔很快就能適應這種馬失前蹄的局麵,並開始積聚反擊的力量。接下來,他的腦子裏立刻閃出另外一種念頭:“那瞎子死了,我想還有一個關鍵的人物,會幫蕭錯的。”

“誰?”

“池文青,她雖然沒有瞎子摸寶的技術,但池文青曾經是蕭明恒的同學、戀人、同事。她有知識,有經驗,她願不願意出手幫助蕭錯,直接決定著這個計劃的成功和失敗。”

“您知道,蕭何兩家結怨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跟蕭家過不去的是何家,不是池文青。你放心,如果我猜得不錯,蕭錯已經看出那隻玉蟬的門道,無論是為那瞎子的死,還是為玉蟬,他都會去找池文青。”

一點也沒錯,池文青正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真正的棋局才剛剛開始,龍叔下完了自己的那步棋,現在,是白馬現蹄,還是炮碾丹砂,就看蕭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