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外麵聲響,蕭錯立即出了書房,先是看見書房門外的花盆架倒落,後又見花園裏忽閃人影,心下暗自駭異,竟失口問了句:“誰?”蕭錯話音剛剛落下,便從花園中傳來一聲:“是我。”接著,從樹後晃出一個人來。蕭錯凝神一看,原來是王媽。

王媽說虎爾赤總是不進食,怕它餓壞了,去廚房找些火腿喂它。路過書房時,把花盆弄倒了。王媽又說等喂完了虎爾赤,就回來收拾幹淨。王媽說完,也不等蕭錯回話,就匆匆轉身離去了。王媽是個半臉人,幾十年來,臉上從來掛不住表情,蕭錯根本看不出王媽有半分驚慌的神色。

蕭錯看了看身邊花盆,已摔得粉碎,心中納悶,難以明白。他是聽聲便走出書房,從花架到花園足有五十米遠,對於他而言,在幾秒鍾內,疾奔五六十米開外,也非輕而易舉之事,何況是已步入老年,身體瘦弱的王媽呢?

王媽雖然生相醜異,但為人善良,在蕭家住了二十多年,一直本本分分,精心照料蕭家,不便生疑。蕭錯見王媽走遠,轉身拿起那對龍鳳蠟燭,離開了蕭父的書房。蕭父在的時候,就把一樓全部霸占,王媽年邁住在二樓,蕭錯和格格住在三樓,十幾年來,一直沒有變動。

蕭錯路過格格房間時,忍不住停下來。這些年來,格格房間幾乎就是個擺設,因為失明,格格從小就跟蕭錯睡一塊,大了也是賴在蕭錯的書房裏。隻在蕭錯和狄清戀愛那會兒,自己回房間住過一段日子。格格怕王媽進她房間打掃,****了她的東西,她摸著困難。再加上他們已另設婚房。所以,這兩個月來,房間一直是鎖著的。

蕭錯手拿蠟燭,借著忽明忽暗的燭光,他看到牆角處有幾根鬆針。他摸了摸房門,把耳朵貼在了房門上。周圍太靜了,靜到了極點,不知道為什麽,耳根反倒出現了奇怪的聲音,似長鳴,又似低泣,說不盡的哀婉和淒厲,聽上去讓人毛骨悚然。

房門內,那人對著格格的照片愣夠了,才想起自己潛室目的。蕭家在清末民初時期,就以藏家縱橫古玩界。到了蕭父那輩兒就衰了,“文革”時期更慘,連破“四舊”,再抄家,老件寶貝都砸得稀裏嘩啦,燒得灰飛煙滅。蕭家的身份從藏家敗為掌眼,其實就是個家道中落的標誌。

劉姥姥有句名話,叫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蕭家拔根寒毛,還是頂得過普通人腰粗的。單說格格房裏的那個櫃子,就很不得了,癭子木的。

玩木的都知道,癭子說的是樹木的根部或者樹幹所生的癭瘤,體現的是一種病態美,各種樹都能生出癭子,呈現出不同的花紋,楠木癭,花紋呈現出山水、人物、花木、鳥獸的樣子。樺木癭,有小而細的花紋,小巧多姿,奇麗可愛。花梨癭,木紋有山水、人物、鳥獸的形狀。柏木癭,有粗而大的花紋。榆木癭,花紋又大又多。楓木癭,花紋盤曲,互為纏繞,奇特不凡。這樹木生瘤本是樹木得病所致,故而數量稀少,且大材難得。一般情況下,小件基本隨形雕刻,大件用在櫃子麵、桌麵上做點裝飾已經很不錯了。可格格這櫃子卻是從上到下、從裏到外通通用的是上等癭子木,頂著一層老包漿,道上的人都叫“徹影子”,怎麽說也得值倆錢。

蕭家一直用癭子櫃藏香供佛,有一隻佛龕和它配套,叫紫檀如意佛龕。佛龕俗稱龕室,是供奉佛像的小閣子。一般置於屋舍吉位之上,起到護佑家宅、人事平安的作用。

格格這座佛龕,高約五十厘米,龕頂雕刻梅花紋,龕門雕有兩隻麒麟,門中部和底部刻蓮紋和龍紋,門之中間用銅鎖壁,門內透雕雙夔[kuí]龍蝙蝠,寓意吉祥、多福。後壁有描金通景屏,“五壽”圖案。底座為束腰刻草花紋圈牙板,足呈卷葉草形。這座紫檀木佛龕,底座雕貓頭鷹,也為吉祥之寓意,頗為豐富,別具特色。佛龕整體器形規整、包漿自然,既是精致的木雕藝術品,也堪稱是一座袖珍建築物。雖已多年卻依然如故,加之雕工細膩流暢、精湛,實為一件難得的木雕佳作。

這紫檀如意佛龕,是蕭家傳了代的舊物。掐掐手指一算,代,不墊腳也夠上明朝了,曆史文化價值和收藏升值潛力,也就不用算了。

如果到蕭家行竊的話,基本是衝著蕭家的老玩意來的。從那人身型比例上看,是無論如何也是扛不走那癭子木櫃子,但這佛龕卻是舉手而得的東西。可那人居然沒動佛龕,隻打開格格衣櫃,一層一層小心翻看,最後,在一個抽屜裏,她發現了她要找的東西,急忙收進包裏。

欲走之時,那人的眼神呆在了一個透明的鞋櫃上。這個鞋櫃是八十年代後期買進的,跟古玩沾不上邊。櫃子裏麵擺的不是古代香鞋,而是大小不同的紅舞鞋。因為“鞋”跟“邪”同音,很多人都不愛玩這個。可那人卻伸手打開鞋櫃,慢慢摸向紅色的舞鞋,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數了又數,不多不少,從小到大,整整一十五雙。

那人眼睛一眨,竟落下兩行淚來,忍不住脫下腳上的鞋子,往紅舞鞋裏伸腳試探,不大不小,剛好合適,似乎這雙鞋就是為她準備的。就在這一瞬間,耳邊突然出現一個熟悉的聲音:“來,快過來,來看看爸爸給你們倆買了什麽?”“是我們的生日禮物嗎?”“嗯,爸爸給你們買了舞鞋,一雙紅舞鞋、一雙白舞鞋……”“我要紅色,我也要紅色……”

那人穿著紅舞鞋,往事縈繞耳邊,渾身抽搐,眼淚橫飛,忽聽門外有些動靜,低頭從門縫看到一絲燭光,急忙將鞋子脫下,放回櫃中。來不急穿上自家的鞋子,隻好拎在手裏,光著一隻腳推開窗戶,“嗖”的一聲,彈出飛虎爪,扣在窗外房簷。但還未來得及翻窗,蕭錯已經開門進來。

蕭錯進了格格房間,看見一切無恙,心中悲不自勝,一生往事,鬥然間紛至遝來。格格兒時的可愛,一幕幕閃過心頭,蕭錯實在不忍再看下去,回身想走。但是,他停住了,他看到格格的鞋櫃虛掩,他走到鞋櫃邊,發現櫃子裏有一隻舞鞋放歪了。

格格不會跳舞,也從不穿舞鞋,但格格自小有個收藏嗜好,每年都要買一雙紅舞鞋,就那麽放著,沒事就摸幾下,而後會放得整整齊齊,誰動就跟誰發火。

一陣涼風襲來,窗簾隨風浮動,蕭錯斜眼一瞥,臉上露出驚色,窗簾下麵有一隻腳,著隱在暗處,隻微微顯出幾個腳趾。蕭錯能看出來,那隻腳模樣、大小都與格格的腳十分相似。難道是格格回來了?蕭錯慢慢將蠟燭放在地上,心裏暗想,不管是不是格格,先抓出來再說。等蕭錯放穩蠟燭,再回頭去拉那隻腳時,腳卻不見了……

是幻覺,蕭錯深深吐出一口氣來,可能是昨天在葬狗坡著涼,再加上飲酒過度,使他精神有些恍惚了。蕭錯低頭去拿蠟燭時,手下卻摸到了一樣東西,他撿起一看,是根鬆針,還透著綠氣。這事倒是怪了,如果是幻覺,那麽地上的鬆針是從哪來的?蕭家花園裏是有些老樹,唯獨沒有鬆針,即使有鬆針落地,也不會飄落到三層樓高的房間裏。

一定有人來過,蕭錯猛然掀開窗簾,朝裏、朝上、又朝左、朝右看看,並沒有發現什麽人。接著,他又朝窗外看去,蕭宅四周很靜,隻有飄忽不定的樹葉,和無邊無際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