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裏州公安局交通事故處理科的何敬業,在接到報警後,立刻組織交警驅車出發。車行半路,說些外話,是關於何敬業這位老交警的。

何敬業祖上做過晚清的知府,也做過民國的警備廳廳長。他自己早年是個刑警,也練過些擒拿格鬥,現在掄起來也是虎虎生風,但打完以後,是累得氣喘籲籲。這也說明了他曾經有著輝煌的仕途、光榮的出身、眾人的誇耀和羨慕。現在,這一切都已經離他而去。先賜予你風華正茂,然後再拿走,隻留給你枯枝敗葉,這就是青春最折磨人的地方。

何敬業在年輕的時候,也幹出過一件驚世駭俗的事情,那就是他娶了一個漂亮的老婆。漂亮的老婆又給他生了一個十分像他的兒子,叫何震林。接著,漂亮老婆又給他生了個同樣漂亮的女兒,叫何曉箏。

何敬業這個漂亮老婆叫池文青,是他一生至愛,也是他的致命傷。其中緣由確實也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的事。人命關天的緊急時刻,實在不合時宜說這些,其中細節暫時隱起,日後在說。隻粗道幾語,池文青和蕭錯的父親蕭明恒,曾經是××大學考古係的同學、墨裏州考古研究所的同事並且兼有戀人的關係。這麽一說,一目了然。

池文青和蕭明恒為什麽分手,誰也鬧不清楚。隻知道蕭明恒做野外考古時,帶回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就是蕭錯的母親。這使池文青頗受打擊,悲憤之下,嫁給了何敬業。生下了何震林與何曉箏後,一家人過得不算富裕,但也算安逸。可讓何敬業想不到的是,這並不是事情的終結。

十五年後,池文青突然用槍指著何敬業的腦袋,很嚴肅地告訴他:蕭明恒有危險,叫他立刻去救他。這玩笑開得實在是太大了,在何敬業看來,這就是池文青舊情複發的挑釁行為。相信隻要是人,就會難以忍受。何敬業寧死,也不願意出手去救蕭明恒。沒想到,不久以後,蕭明恒真的出事了,在接下來的日子裏,音信全無。

用何敬業的話說,蕭明恒當初是為了個私生女,去了深山老林躲藏起來。如今,人們思想都開放了,他也能挺直腰杆出來了,可還是不見他露麵,這個人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這麽多年來,始終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池文青曾多次要求何敬業調查,而何敬業當時年輕氣盛,索性板起臉來作出一個前所未有的決定:辭去刑警,做交警。池文青一怒,搬出何家,與何敬業的關係僵化了十幾年。

外話說完,何敬業的警車,在警笛尖叫聲中,一路經過無數個山路特有的驚險急轉彎後,已經趕到案發現場。遺憾的是,躺在地上的那個人,已經沒有生還的可能,也沒有任何必要采取救護措施。何敬業帶著幾個交警,根據受害者的隨身散落物品和血跡,將現場分區劃域,提取現場周圍可疑車痕,並對現場的各個區域逐一進行測量、攝像留證、做現場勘察筆錄和事故現場圖。

何敬業看到自首的肇事者猴渣的時候,表情並不驚訝。猴渣從小就喜歡拽著何震林幹個偷雞摸狗堵鎖眼的事,何敬業可憐他是個孤兒,教育他很多年,還托人幫他在博物館裏找了份工作,可這小子一點都不正幹,辭了職不說,這會兒又撞死了人。

何敬業在向猴渣和高娃了解完整個車禍的經過後,何敬業讓猴渣和高娃站在一邊,盡量保持安靜。隨後,他從地上撿起一個背包,從裏麵找到一張身份證,上麵寫著這樣一個名字:蕭楚格。

從出生日期推算至今,她剛滿二十一歲。

猴渣聽到“蕭楚格”三個字後,腦袋立刻蒙了,嚇得兩手亂抖。不,不會的,猴渣很快就否認了,想著格格幾個小時前,還幫他摸寶呢,那麽福大命大的女孩,絕對不會說死就死。猴渣不信,走到近前仔細看了看,立刻癱在地上,對著格格的屍體,狠狠地拿拳頭砸自己的腦袋。

何敬業麵向躺在地上的格格,格格也麵朝著他,兩人麵麵相覷。他吸了一口霧裏的血氣,看了看手裏的身份證,又將那口血霧氣歎了出去。他先是翻了翻身上的電話薄,然後,又合上。看樣子,他並沒有找到他想找的電話號碼。他將身份證轉交給了身邊的交警,因為猴渣情緒太亂,隻有讓他通知死者家屬。

從整個現場痕跡來看,格格死的時候很慘。車輛從她身體上碾軋而過,下半身被車底勾起,一路拖行。先是耳鼻淌血,後是骨骼碎裂,接下來碎肉、骨頭延展開來,形成一條血路。令人觸目驚心的是,她的嘴巴一直呈半張狀,在悲痛欲絕的時刻,她很想說出什麽,於是,就有更多的鮮血,從她的口中湧出。她很順從地躺在地上,生命就這樣綻放成為一朵血花。在整個事件的過程中,風和落葉,就這麽慢了下來。

這個時候,現場已經聚集了很多村民,有人雞一嘴、鴨一嘴地在濃霧中議論著,有人恨不得衝上去,把誰誰誰給掐死。也有人,一聲不吭地想象著見過的所有車型:集裝箱大貨車、拉煤車、碎石車、半掛車、大客車、出租車……是怎樣噸位的車製造出如此殘酷的死法?

一場悲劇發生了,而肇事現場,除了一具支離破碎的屍體外,隻有寥寥幾道車胎痕跡!這些殘留車痕,能揭開悲劇的真相嗎?雖然猴渣和高娃對這場車禍,都已經供認不諱,但這能證明他們就是真正的肇事凶手嗎?

就在何敬業警戒現場之時,突然有人驚慌失措地喊了一聲:“快看!那是什麽!”

人們四下張望,臉上盡是驚恐的神色。是一隻狗,但並不是一隻普通的狗。那是一隻身壯肥膘的紅棕色大狗,噗簌簌抖著鬃毛,從濃霧中跑來。現場,除何敬業以外沒人敢看那隻狗,因為,那隻狗嘴裏含著一條腿,一條人的腿。腿上有一粒鳥糞,那是鳥在驚慌起飛時掉落的,似乎還冒著人肉的腥氣。

狗將人腿安放在死者身邊,它跪伏在自己主人身邊。狗不再難過,它看到主人身體已經完整了。狗,笑了,它笑那些劫數難逃的人,那個撲朔迷離的陰謀,在這隻狗眼裏,僅是些自作聰明的人玩的一個**遊戲,凶手,就粘在狗的那雙瞳人裏,正迫不及待地想顯示出來。

“趕緊給狗拍照!”

何敬業走到那隻狗跟前,這是一隻紅棕色拉布拉多獵犬,模樣長得怪異,眼神沮喪,雙耳下垂,身高約為六十五厘米,被毛很短、很密實,被霧水打得油光發亮,水獺般粗大的尾巴幾乎呈直線狀。

何敬業發現狗身上套著一個導盲鞍,導盲鞍上有一個吊牌,上麵寫著兩個漢字和一排數字。兩個漢字是蕭錯。何敬業迅速掏出手機,按下緊跟在“蕭錯”後麵的數字……

在葬狗坡這個荒涼地方,出了這麽一件慘禍,大家都想看個結果,就算天塌了,也不舍得離開。可就有那麽兩個人,在仔細看過地上的屍體後,也不問事發緣由,隻互相交換了個眼神,便急忙退出人群。

在遠離了警戒圈之後,倆人看四下無人,一人掏出手機,躲在另一人的身後,悄聲說道:“彪哥,葬狗坡出事了,那瞎子死了……”

譚彪聽到那瞎子死了,臉色突變,立即掉轉車頭,“嘎”的一聲,刹在了鬼街口。他疾走巷口鬧市,竟與野馬曠野馳騁無異。終於,他看見了那個女人,她正手捂胸口,站在婚紗店外。譚彪瘋了似的跑上前去,不由分說,抱起那個女人,一路狂奔。那女人痛楚之中,虛聲問了句:“彪哥,你怎麽來了?”

譚彪聽言,抱得更緊,眼裏像是急出了火:“我怕……是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