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處境真個險極,文麟始而絲毫不曾警覺,後來走入藏珍洞的正路,相隔不遠,知道前麵還有一條半裏來長、左旋右轉、上下曲折的奇怪甬道,過後便可到達,心方一喜,那甬道走還不到一半,下降越深,猛覺寒氣逼人,越往前越重,方想:這甬道真個奇怪,前途老是似斷還連,似有實無,除非記準圖解歌訣和那上下顛倒的走法,又得了本門真傳,服過一粒六陽丸,休說不能走到,單這酷寒,便非常人所能禁受,且喜成功在即,並無阻礙,忽聽前麵有人悲呻了一聲,空洞傳音,聽去淒厲刺耳。

文麟斷定洞中無人,來前又將圖式記熟,全憑一股勇氣信心朝前飛馳,忽然聽到這等幽靈也似的哀呻,這一帶景物又是那麽陰森淒厲,冷氣陰風一陣接一陣侵上身來,雖仗功力精純,服過靈藥,不畏寒冷,到底也有一點恐怖的感覺,再聽這等異聲由內傳來,事出意料,由不得毛發皆立,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自無後退之理,忙將手中寶劍一緊,暗中戒備,用燈筒照看,往前走去,一麵留神靜聽。

前麵悲呻已早停止,師父所說石門業將到達,相隔隻一兩丈,遙望裏麵黑洞洞的,與師父所說情景好些不同,非但石門已開,燈光照處,門內那塊石碑也未見到,隻當門不遠放著一堆大石頭,心更驚疑。暗忖,自到依還嶺,沿途所見景物,無一處不與圖說相同,便洞徑中的標記也是不差分毫,為何這盡頭的要緊所在竟會變了樣子?石門大開還在其次,那麽重大的一塊石碑,怎也不知去向?師父又說碑上圖說文字極難辨認,照他所說仔細推詳,曉得藏處走法之後再往前進,也許洞中形勢還要變化,必須立在一塊大山石上才可無事,不致受那誤傷。如今石碑不見,門前一堆怪石,難道先前有人來過,非但取走藏珍,連石碑也被盜去不成?再一想到方才所聞哀號之聲好似十分慘痛,越想越生顧慮,忍不住開口喝問:“何人在內?”

聲才出口,耳聽洞內眾聲呐喊,嗡嗡震耳,仿佛風起雲湧之勢,又似有許多敵人鬼怪喊殺而來神氣,暗道“不好”,身處深山古洞、山腹地底之內,又是孤身一人,遇到這等非常之變,任是多大膽勇的人,也必心寒膽怯,何況文麟又是一個無什經曆的書生,心裏一慌,忙即立定、仗劍戒備時,洞中異聲仍未停歇,隻是由大而小響了一陣,漸漸安靜下去。等了一陣,不見敵人鬼怪之類衝出,心中不解,再試喝問,異聲重又大作,這才聽出那是空洞回音,洞中孔竅石穴又多,稍微大聲一呼,立起回音,發出洪嘯,震撼全洞,半晌不絕,這才把心放定。

正在暗笑自己疑心生暗鬼,照此形勢,可見平日所聞鬼怪奇跡,都是一班身曆其境的人遇見風吹草動或是可疑形跡,心生恐懼,附會神怪,膽子又小,沒有深入考查,見人再一誇大其詞,以致附會傳說越來越凶,根本並無其事,連方才悲呻也是空穴來風,或是洞底水石相搏發出來的嗚咽,這等陰森淒厲暗如黑夜的地底古洞,怎會有人隱藏在內?

想到這裏,忽然瞥見前途暗影中似有亮光透出。因光景黑暗,發光之處尚遠,屠、李三人所贈千裏火筒前麵是塊最好的水晶,內裏更敷有一層水銀,照得又遠又亮,當地業已深入地底,那條甬道和前麵大洞,三麵都是寒泉包圍,比起來路陰森得多,寒氣侵肌,又聽到一聲哀呻,致將心神分掉,全神貫注在那相離洞口丈許的亂石堆上,前麵微光又被強烈的燈光壓住,先隻當是洞中石鍾乳上的回光反映,不曾留意,及至大聲發話,不料空洞回音發出宏大的響聲,心生驚疑,立定戒備,惟恐洞中伏有鬼怪敵人,順著燈光撲來,易受暗算,洞又黑暗,不便將燈去掉,往下一垂,光被前麵怪石擋住,無意中發現洞口石堆兩側均頗光明,石堆後麵燈光不照之處照樣黑暗,可是相隔五六丈以外,洞的深處卻有亮光映出,並還試出決非手中燈光反映,方始警覺,這樣深藏山腹地底的古洞,怎有亮光現出?

心正奇怪,忽又聞得一聲與第一次所聞相同的哀痛悲號之聲,仿佛有人被困在內,苦痛不堪,發出這種微弱的哀鳴,當時拿它不準,及至再聽了片刻,那哀呻似由洞底有光之處傳來,聽去苦痛已極,聲音也極衰弱,似斷似續,分明人己奄奄一息,如非空洞傳聲,簡直再近一點也無法聽到。連問兩次,均無回答,語聲稍大,便震得嗡嗡響,越發試出那人業已有氣無力,休說為敵,連答句話的氣力都沒有,後來勉強聽出求救意思。

文麟雖是書生,人最肝膽義俠,最喜扶危濟困,覺著對方已是傷病將死的人,非但沒有戒心,反倒生出同情,竟將處境危險和那陰森恐怖之景忘去多半。救人心切,乘著一股熱念,手持燈筒往裏走進。因覺洞中既有生人被困,哀鳴求救,必是一時疏忽受了重傷,被困時日也必甚久,那亮光多半便是此人所帶燈火之類,照此形勢,內裏決無仇敵鬼怪藏伏,又料石碑是在前麵,並非當門而立,不是自己誤會地圖上麵解說,便是師父本人不曾來過,以前洞門緊閉,不知內裏形勢,隻當碑在洞口,沒想到會在裏麵。此洞比師父所說似乎要大得多,內裏雖還不曾細看,及此已可想見。此人先來,不問敵友,受了救命之恩,總有一點天良,何況他又無力反抗,怎麽也能問出一點虛實。

想到這裏,見洞內地勢平坦,繞過了那堆怪石,全是平地,石質晶瑩,堅滑如玉,雖有不少石鍾乳上下林立,多半山洞頂倒掛下來,挺立地上的隻稀落落有限幾處,無一當路,燈光照處,泛彩浮光,閃動起千層霞影,怪麗奪目。隻顧救人,哪有心情觀賞?

連那大堆怪石也未仔細查看,便朝哀呻來處試探著尋去。因洞中回音激蕩,洪壯震耳,稍微用力,全洞均受震憾,惟恐對方驚怖,聽不出來,自己也防遇到危險,並還低聲慰問,說:“你在哪裏?我來救你,無須害怕。不問你是什麽來曆,此時身在患難之中,就是以前為惡或是我的敵人,隻要從此改邪歸正,也必救你回去。”

文麟原因近年依還嶺藏珍,正邪各派俱都有人知道,這被困洞底的人是否仇敵並不可知。如果是正人,固應以全力救他出險;便是異派仇敵,當此九死一生、萬分絕望之際,突來救星,也必感激,如肯回顧,使一惡人改邪歸正,並因他的經曆,得到方便,自然兩全其美,否則,乘他無力反抗,並要求人相助之際,也可恩威並用,問明洞中虛實,以作覓取藏珍之用,豈不也好?故此上來先用好言將他穩住,卻沒想到師父所說一點不差,隻是洞中起了變化,非但危機四伏,不止一樁,身後還跟著兩個凶星。如非方才第一次喝問引起大陣回音震撼,將身後二賊暫時嚇住,二次再問,敵人業已改變心意,早已死在二賊飛刀毒火之下。

就這樣,這兩個異派凶孽已然緊隨身後,隨時均可發難,製他死命;先因洞門開放,與惡道鄭天乾所說相符,看出文麟神氣也似到了地頭,又聽到向被困人勸告的話,知已到達盡頭藏珍之所,兩次想下毒手,均因事情湊巧,被文麟無意之中平安度過。未了一次,又想由文麟救人時節雙方問答之中,暗中窺聽對方來曆和那藏珍如何取法,才未下那毒手。

文麟自離洞口,全副心神俱都貫注前麵,始終不曾回顧,雖然一時疏忽,不曾看**後跟有二賊,無形中卻占了便宜。這兩個異派凶孽,本領劍術既非尋常,又都帶有毒藥火器,文麟初經大敵,驟然相遇,稍一心慌便非吃大虧不可,這一來,竟平平安安走到那被困人的麵前。還未到達,先就嚇了一跳。原來當地重傷待死的並不止一個。

當地也非洞的盡頭,隻是鍾乳甚多,又比前麵高大,上麵瓔珞垂珠,宛如許多五光十色的水晶長幕和天花寶蓋,大小寬窄不等,縱橫錯列,成片成幢,疏密相間,一齊下垂,最低的離地隻得丈許。因其又高又大,燈光照處,反射出萬道霞光,更成奇觀。地上許多大小鍾乳、奇石怪峰,寶樹森立,拔地而起,也是有疏有密,光怪陸離,幻彩千重,合成從來未見之奇。內有兩叢由上垂下的鍾乳林,似在到前不久做一大片斷落下來,下麵兩幢丈許高、三四尺方圓的鍾乳晶筍也被砸斷,碎晶斷乳滿地狼藉,濺得遍地都是。

這類鍾乳十九透明,暗中本就有些發亮,再吃燈光一照,簡直成了珠宮貝闕,氣象萬千,瑰麗奇詭,不可言狀。

文麟第一眼瞥見的是一具死屍,上半身埋在鍾乳碎堆中,隻有兩腳一手露出在外,鮮血四流,死狀頗慘。惟恐頂上鍾乳大多,萬一折斷,同時發現先見亮光似由地底反照上來,閃在鍾乳上麵,相隔既近,光也越亮,不用燈筒,方圓好幾丈內已可看出,心生疑慮;又因未了兩次慰問,均無回答,連那苦痛哀聲俱都停止,覺著死人上半身已被鍾乳打得稀爛,決無發聲之理,又覺地底怎會有光?臨時動念,便將腳步停住,看清形勢再尋過去。因前有碎晶擋住,便往側麵繞走。

剛看出右側大片晶幕前麵地勢最寬,忽然發現一幢晶柱小峰之下也倒著一具死屍,並還是個女子,連頭都被敵人斬落;料知先前有人惡鬥,才會這等情景,得勝的人必已尋到藏珍,得手而去。如是自己一麵,就是驟遇強敵將其殺死,不會這樣淩亂狼藉,得手就走,連死屍和受傷的人都丟在這裏,不顧而去。要是異派門下,這死傷的人必有正派的人在內,尤其那個受傷的人方才還有聲音,兩具死屍決不是他,想必尚在隱秘之處,也許就在下麵地穴之中。想到這裏,越發關切。

當發現第一具死屍時,業已看出鍾乳叢中仿佛有一大洞,被鍾乳隔斷走不過去。等到發現女屍,由鍾乳林中繞出,定睛一看,大片晶幕前麵並非地穴,隻是地勢到此忽然凹下,成了一片窪地,最深之處不過丈許,下麵都是大小鍾乳,與沿途所見不同,最粗的不滿一尺,細的才得兩寸,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根根向上,看去宛如刀山劍樹一般,五顏六色,光彩晶瑩,鋒利無比,通體幾有兩畝方圓。

靠近來路一角折斷了一大片,內裏伏著兩個道士。一個已死,倒在兩根鍾乳之上,一根已斷,一根竟將死屍由背心穿透,地上鮮血尚還未於,分明新死不久。一個雖還未死,被一塊不知由何處滾落、方圓丈許的大晶石將下半身壓住一股,連腿折斷,連肉帶骨頭一齊壓扁,但未分離,一腿恰巧軋在晶塊空隙之處,腳卻斜露在外,受傷想也不輕;人是仰麵朝天,臥在布滿碎晶的窪地角上,一手拿著一柄寶劍,寒光閃閃,耀眼生輝,另一手也拿著一件形似弩筒之物,腰間掛著一個小黑葫蘆,貌相和死人一樣凶惡,麵上卻帶著萬分苦痛之容。

先料方才哀聲乃是此人所發,想因下半身業已糜爛,偏又無法脫出,稍微轉動痛徹心骨,苦痛不堪,未等人到業已痛死過去,繼一想,此事奇怪,先兩人看不出他路道,這兩道士穿得十分華麗還在其次,所用兵器和他這等打扮,均與師父所說異派凶孽相同,貌相如此獰厲,一望而知不是善良,可是這先後四人的死法偏又不同,仿佛正在動手拚鬥,上麵鍾乳忽然斷落,以致重傷慘死,但那女屍又是被人將頭斬落,而這大塊壓斷人腿的晶石,四邊均無碎裂痕跡,是何原故?莫非還有什麽奇怪埋伏不成?照此情勢,這未了一個道士已無法救其出險,就能勉強救出,也難送他回去,何況人已沒有聲息;至少痛暈過去,身邊雖有靈藥,救醒過來也隻增加他的痛苦。

眼前形勢許多莫測,是否未了一個已早死去,另外還有一人在彼求救也未可知。事情總是謹慎些好,決計全數查看明白再作計較。因那道士凶多吉少,回生無望,形貌那等凶惡,十九仇敵一麵,並未走近細看,略微尋思便乘路搜索過去。起步以前,似覺死人眼皮微抬,仿佛頭也略動,正要回看,猛瞥見前途亮光,忙即趕過。

原來鍾乳林中掛著一盞形似晶球的奇燈,隻得飯碗大小,不知內點何物,比自己的燈筒還要明亮,因那鍾乳太密,又掛在窪地最深之處,燈光業被擋住,隻剩鍾乳尖上映照的一點餘光照到洞頂晶幕之上,再往外麵反映出去,所以遠望並不甚亮。心想:“燈離死人兩三丈,前麵必還有人。”正沿著洞窪邊上仔細尋將過去,忽聽來路那麵有人剛說得一聲,“是誰將他殺死?”隨聽另一人強掙著顫聲低喝:“道友噤聲!快請過來,我有話說。”

文麟聽出未一個似是那晶石下麵的道士,心中一驚,暗忖:對方既在問答,喊人過去,必有同黨在此。本意回身探看,猛觸靈機,急中生智,仗著師傳內功,忙把真氣一提,舍卻原路,沿著那片窪地鍾乳林順路飛馳,繞將過去。途中回顧,側耳靜聽,空洞傳音,稍微有點聲息均可聽出。

文麟原覺自己蹤跡必已被人看破,如往前走,非但前途那一片形勢不曾看明,身後敵人也必追來,如往回走,正好撞上,對方強弱虛實、人數多少均不知道,就與動手,也等看清形勢再行迎敵,因此一經警覺,便由上走下。恰巧前途半邊鍾乳林較稀,也較高大,邊上空處甚多,地雖難走,仗著一身輕功,並不費事,人也被那身後鍾乳擋住,極易掩藏。這一情急,不知不覺把平日所學施展出來,走得又穩又快,動作輕巧,飛馳大小乳林碎晶之間,絲毫聲息皆無。

後麵追來的敵人,卻是順著上麵平地跟蹤窺探,想下毒手,驕狂輕敵,認定文麟是條網中之魚,手到擒來,一路走動均有聲音,又因初來不知地理,忘了空洞傳音,方才與賊道稍微低語,已被敵人聽去,人已隱往下麵鍾乳林中;追了一段不見蹤影,先是怒喝發威,並令同黨分途搜索,把守前麵,莫被敵人逃走。

文麟聽出方才發話那人果是對頭凶孽,並還不止一個,業由後麵追到;急怒交加,剛把心一橫待要迎敵,回走沒有幾步,忽見一條山裝人影由來路邊沿上倏地轉身,口中怒吼,往後洞鍾乳林中趕去,所到之處,宛如一團銀電飛馳,照得沿途晶屏翠幕、鍾林玉乳五光十色,掩映流輝,怒吼之聲全洞皆起回音,聲勢甚是驚人。剛看出那賊像個山人,身後插著好些兵器,打扮得奇形怪狀,人更凶暴,手中似有一物,發光甚強,去路這麵就有語聲,已為所掩;不知方才所經之處還有幾個敵人?如何死屍也會說話?暗忖:

事已至此,除卻與之一拚,更無善策。

文麟功力本非弱者,隻為未經大敵,有些膽怯,此時勇氣一壯,更無顧忌,便由鍾乳林中悄悄穿行,趕到死屍所在不遠,見已無路可通,方始縱將上去。目光到處,見當地還是原樣,晶塊下麵的道人業已醒轉,還未走近便被看出,低聲急呼:“道友快來!

我幾乎把人認錯,遭了毒手。我雖受傷慘重,但是身邊帶有靈藥,方才勉強掙紮吃了一丸,雖然痛暈過去,人卻醒轉,痛也減少許多。道友如能將這晶塊移去,救我出洞,固是感激萬分;如其不能,也請將我這條爛腿斬斷。救我出險必有重報,但是延遲不得。”

文麟見被識破,隻得走出,雖見對方重傷苦痛,生出同情,但並不曾冒失,聞言方覺此人兩腿如此糜爛,竟能忍耐痛苦,已是奇事,方才暈死以前,聽那呻吟之聲分明微弱已極,這時怎會精神起來?忽見道人目有凶光,眼珠亂轉,心中一動,便將腳步立定,低聲笑問:“道友,隻你不怕痛苦,我必照你所說行事。你那姓名來曆,因何至此?方才我曾聽人與你問答,是否相識?有無別的同伴?請你說出如何?”

那惡道也是一個異派凶孽,但比別的同黨還要凶狡狠毒,自從昔年各異派瓦解之後,一向銷聲匿跡、隱居在大雪山中地洞裏麵,連同黨也不再見一麵。人都當他已死,他卻每年一次喬裝出外為惡,擄些少年婦女回山**樂,本就準備不與;日日同黨來往,由他一人獨樂,前兩月忽然偷聽到兩個同黨背後密語,得知幻波池藏珍之事,生了貪心不算,又因突然現身探詢虛實,雙方言語不合,勾動殺機,竟將那兩同黨殺死了一個,另一個見機逃走。

前日趕來幻波池盜取藏珍,費了許多心力,竟被尋到地內。石洞雖被攻開,卻因不知底細和洞中的巧妙布置,身受重傷,壓倒在晶塊下麵。方才被人發現,無意中取笑,塞了一粒丸藥在他口內,隔了些時居然起死回生,剛剛醒轉,呻吟了一聲,覺出精力回複,痛也大減,隻不動那爛腿便可忍耐,並不知有人拿他試驗所得靈藥;呻吟了一聲,忽聽前麵有人喝問,一聽口氣便知正派中人,先頗害怕,既一想,就這樣也不是事,早晚被他發現,照自己平日行為,無論何派均難討得公道,又呻吟了一聲,正想聽天安命,忽然覺著精力逐漸回複,忙將腰問本門毒藥火筒握在手中,上來準備裝死,等把對方引來,猛下毒手將其殺死,再打脫身主意,後忽想起一腿已被晶塊壓爛,稍微動作奇痛鑽心,萬一來人不止一個,豈非自尋死路?微一遲疑,文麟業已尋到。

惡道先來,地理較熟,看出許多鍾乳隔光可以透視,文麟還未走到,相隔丈許,人影已被發現,正在顧慮,猛瞥見文麟身後跟著兩人,一看腰間火筒,便知本門中人。文麟見他已死,又看出是個異派中人,便往前麵尋去。身後兩賊業已打算生擒文麟拷問,忽然瞥見晶塊下麵的道人手上拿著本門火筒,業已醒轉,向他們搖手,點頭招呼。高朋性暴,剛一開口,便被惡道止住。商量了幾句,問出文麟隻得一人,越發高興。

惡道悄悄囑咐了幾句,並說乃師苗大真還是他的師弟。苟、高二賊人門才十餘年,隻知本門許多師長自從三次峨眉鬥劍之後死亡殆盡,聞言當他師長看待,立照所說行事。

惡道自更得意,凶謀重又激發,竟想先用毒煙火筒將入迷倒,由二賊擒住,放起自己,拷問慘殺,見文麟目光注定他的全身,人立頗遠,不肯走近,不禁暴怒,暗罵:“小狗業已落在我的掌握之中,還敢無禮!”心念一動,當時便要發作。

文麟見狀,業已疑心,師傳身法、劍術動作又快,方覺惡道神情可疑,猛瞥見對方手中鐵筒似要揚起,又聽身側鍾乳後麵有了聲息,猛想起方才曾聽那賊回呼同黨令其兩麵夾攻,可見敵人決不止此。說時遲那時快!就這心念發動之間,人已飛身而起,身後一股金刃劈風之聲帶著一道寒光,閃電一般由後麵猛襲過來。來勢又勁又急,相隔又近,空地隻有丈許來寬一條狹長的平地,如換常人決難活命,何況變出非常,更所難免;文麟雖然縱起,初經大敵,並不知道自家深淺,事後想起,才知本門真傳果然與眾不同,就這危機一發之間,非但不曾受傷,反倒轉敗為勝,動作稍差一點休想活命。

原來文麟目光到處,瞥見形勢不妙,本想喝問,後麵又有聲息,料知前後皆敵,身隨念動,更不回顧,一個“魚鷹掠水”,飛將過去,就勢橫著劍背,口喝:“你待如何?”手中鐵劍照準惡道橫掃過去。

惡道到底傷痛倒地,死而複生好幾次,剛借靈藥之力醒轉,隻管心凶意毒,氣力卻是不佳,文麟言動又極文雅,所用寶劍雖非常劍之比,在這班久經大敵的異派凶孽眼裏一點也不打眼,動作又欠老練,不由起了驕敵之念,同時再見先埋伏的同黨業已暴起發難,越發斷定對方決無幸理,沒想到來勢這等神速,驟出意外,文麟這一劍用的全是內家真力,怎禁得住!哨的一聲,(王從)-、琅琅響成大串繁音巨哄,晃漾全洞?

半晌不絕。惡道手中凶器立被打飛,手臂也被震麻,虎口迸裂,急怒驚慌中惟恐敵人殺他,舞動手中寶劍去護頭麵,一時疏忽,用力大猛,那條爛腿,受了強烈震撼,痛極心昏,奇痛難忍,怒吼一聲,就此昏迷過去。

文麟一劍打飛火筒,落在附近鍾乳林上,將石鍾乳打碎了許多,碎晶殘乳四下分飛,發出洪響,同時又聽有人怒吼大喝,寒光亂閃,惟恐有失,百忙中舞起一團劍花護住全身,淩空一個轉折,“風罷殘花”之勢,索性施展師傳輕功,舍卻平地,落在一幢鍾乳頂上,未及回顧,又聽兵刃相接與斷晶落地發出來的響聲,宛如黃鍾、大呂之中雜以金聲玉振,又是好聽又是驚人。目光到處,一條人影帶著一團銀光、一道劍光,由方才山裝賊黨去路後洞中喝罵飛馳而來。身後那賊一劍斫空,已和一個短裝禿頭的幼童打在一起,甚是猛烈。知道幫手已來,恰巧不期而遇,猛又覺颼颼兩聲,接連兩道寒光帶著兩條人影,隨同兩聲清叱,正由身側鍾乳林上橫飛過去,搶在自己前麵,將那山裝賊黨敵住。心正驚喜,忽又聽得有人呼喊“繼父”,再一循聲注視,另外還有一男一女,一個正朝身後那賊趕去,一個卻往身前飛來,越發喜出望外,高興已極。

這原是同時發生、轉眼問事,文麟第一個發現的正是袁和尚,一年不見,本領越發高強,左手拿著神乞車衛所傳的師門利器三連明月鏟,右手還多了一口短劍,不知由何處縱出,方才敵人由後麵掩來暗算時,竟不等自己出手迎敵,忽由橫裏衝出,隔在當中,上來一明月鏟,先將敵人手中寶刀幾乎打脫,跟著不知用什東西將敵人毒煙火筒破去,落在地上,發出極強烈的火光,比起惡道火筒光更強烈,隻是腥穢之氣難聞。那由鍾乳林上橫飛過去,迎住由後洞趕回的敵人的,正是狄龍子與陶珊兒。最後一男一女,一個李明霞,已朝袁和尚趕去;一是自己的愛徒、義子沈煌。

那兩隻落地的火筒火煙越來越猛,也更臭得難聞,長幼六人,倒有一半以上不知這東西的凶毒,雖然經人將它打落,敵人不及施展,內裏毒煙已被毒火引燃,合成一片燃燒起來,發出那股腥香之味雖不致將人迷倒,眾人聞到一點腥穢之氣,已覺有點頭暈但因都服過靈藥,並無大患;但是後洞趕來的孽徒荀化本領最高,毒煙火筒也最厲害,人更好狡機警,先聽惡道一說,雖是匆匆幾句,業已明白上了鄭天乾的大當,忽然發現洞中還有這多敵人,越發急怒交加,深知眾寡懸殊,開頭慢了一步不及施為,先那少年還未對麵,忽有男女二敵橫越鍾林飛到,來勢神速,決非易與,忙以全力先將來人敵住,一麵忙取火筒待下毒手,忽然聞得腥穢之氣甚濃,料知同黨火筒已為敵人所破,又聽高朋怒吼求援之聲,還不知自己也有強敵夾攻,情急心慌,更不怠慢,一麵厲聲咒罵,一麵準備施展那兩件師傳特有的凶器。

就這先後不過兩三句話的工夫,文麟和沈煌剛剛對麵,未及交代,忽然瞥見後麵來的山裝矮賊手上有五色火花一閃。沈煌急呼:“大哥留意!李師姊說此是南疆凶孽所煉五陰毒火。”話還不曾說完,忽有兩點鮮紅如血、大僅如豆的火星,由左側一座離地三丈的晶乳峰頂電也似急射將下來,來勢快得出奇,正打在敵人手上剛冒起來的五色火花上麵。隻聽接連兩聲宛如輕雷爆發的大震過處,孽徒荀化手中毒煙火筒首先震成粉碎,人也受了重傷,連膀臂都被炸斷,一聲慘號,帶著一股毒火殘煙,未及縱起,吃陶珊兒一火流星掃在腿上,當時打斷,本就非死不可,敵人恰巧淩空縱起,揚手一仙人掌當頭打下,荀化連第二聲怒吼也未喊出,便屍橫地上,遭了惡報。

周、沈二人俱都驚奇,忙順火星來路一看,那座玲瓏剔透、光彩晶瑩的鍾乳孤峰頂上,立著一個豐神絕代的白衣少女,這一來,連沈煌等諸小兄妹也都出於意外。要知銀光頂鬥寒,全書結束,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