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泉姐弟名義上也是敦煌李氏族人,但他們屬於偏房末枝,不受家族重視,甚至連族祭都沒有資格參加,不過還有一種說法,他們祖父李丹平原本不是敦煌李氏,而是屬於隴西李氏。

這個說法也有幾分道理,否則以他們祖父李丹平沙州官學博士的身份,怎麽會沒有資格參與族祭?

也正是這個原因,李臻對家族的感情極為淡漠,他前世就從不給人跪拜,今生更是隻拜祖父和師父兩人,要他給這個高高在上、從不關心他們姐弟死活的家主跪拜,他的膝蓋可彎不下去。

李臻躬身行一禮,“晚輩正是!”

這時,李泉端茶進來,李津對她笑道:“你先退下吧!我想和你弟弟單獨談一談。”

李泉見弟弟不肯跪拜家主,她心中著實有點擔憂,便陪笑道:“我弟弟才十七歲,很多事不懂,家主有什麽事就對我說吧!我能做主。”

“好吧!你也請坐。”

李泉在桌子對麵坐下,李臻就站在姐姐身後,瞥了一眼對麵的李盤,雖然他們是族人,又同在州學讀書,但這個李盤的眼睛長在頭頂上,從來沒有正眼看過自己。

今天他居然到自己家裏來了,李臻隱隱猜到了原因,估計今天的事情就和這個李盤有關。

李津輕捋長須,不慌不忙對李泉道:“明天武舉考試之事,你應該知道吧!”

李泉當然知道,那可事關他弟弟的前途,而且聽說還有三個進京參加武舉的名額,他弟弟在敦煌少年中騎射沒有對手,這三個名額,有一個就是他們家的。

“我知道,明天我家阿臻也要參加。”

“是!你弟弟很不錯,李家能有這樣一個出眾的人才,我這個家主也極感欣慰。”

“家主過獎了,他還隻是孩子,略有點長處,談不上什麽出眾。”

李泉是個極為精明的女人,這個問題她考慮過不止一次,她弟弟確實出眾,讓她感到驕傲。

人家和她說起來,都誇讚李家出了個人才,但家族從來就不聞不問,說明家主根本沒把阿臻放在心中。

李泉也知道李家極重血統,像他們這種偏房庶子再出色也不會受家族重視,除非成為高官權貴。

既然如此,為什麽今天家主倒跑來了?還說著虛偽的誇讚之詞,難道他們是有什麽目的嗎?

想到目的,李泉心中也變得警惕起來。

李津笑了笑又道:“李家有一支商隊,擁有五百頭駱駝,在沙州也數一數二,商隊有三十名護衛,但缺一個護衛首領,我打算讓你弟弟去做護衛首領,若做得好,兩年後我提拔他做商隊副執事,你看如何?”

李臻站在姐姐身後,他大概已經聽出一點名堂了,他便低聲提醒姐姐,“阿姊,我說好幫你釀酒的。”

李津捋須嗬嗬笑了起來,“賢侄若想釀酒還不容易,李家在壽昌縣有座釀酒坊,我讓你去做執事,如何?”

李泉卻聽懂弟弟的言外之意,她曾經考慮開個釀酒作坊,弟弟說幫自己釀酒,卻被她訓斥一通,不準他做生意而誤了前途,李泉立刻明白了家主此來的目的。

李泉立刻搖頭道:“多謝家主的好意,我家阿臻明天要參加武舉鄉試,他有能力爭奪進京名額,我希望他能進京參加武舉,家主的好意,我心領了。”

李津臉色微微一變,語氣明顯變得不悅起來,“你們或許不知道明天武舉的重要內情!”

“如果家主願說,我洗耳恭聽!”

李津躊躇一下道:“明天的武舉考試將由王大將軍親自主持,這是沙州開鄉武舉以來的第一次,凡考中進京名額的武士子,他會親自寫一封推薦信給兵部,有王大將軍舉薦,必將前途無量,這樣機會太難得了。”

李泉接口道:“正因為機會難得,才更值得爭取!”

李津沒想到李泉比他弟弟還要難說話,他的臉色頓時沉下來,冷冷道:“既然你不懂我的意思,那我就明說了,我今天到你們這裏來,就是希望李臻能主動放棄三個進京名額的爭奪。”

停一下,他又加重了語氣,“我是李氏家主,我說的話,作為家族子弟就必須服從,明天李臻就不要參加騎射了。”

李泉也憤怒了,這叫什麽,以勢壓人嗎?沒有見過這樣的家主,憑什麽她弟弟不能進京參加武舉,憑什麽要她弟弟放棄競爭?

“家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族規有哪一條哪一款不準我弟弟爭取進京名額?”

李泉這句話極為厲害,用族規的大帽子壓下來,令身為家主李津半天說不出話來。

站在身後的李盤怒道:“名額早已內定,家主是一番好意來提醒,你們卻不識好歹……”

李津回頭狠狠瞪了李盤一眼,這件事情他怎麽能說出來,尤其給利益相關者更不能說,李盤嚇得低下頭,不敢再說了。

李泉已經完全明白了,她深深吸口氣,站起身道:“多謝家主好意,我們知道該怎麽辦了?我還有事,家主請吧!”

李津沒想到李泉竟然逐客,他心中大怒,站起身重重哼了一聲,轉身便快步離去。

李泉等他們走了,‘哐當!’一聲把大門關上,“呸!還家主呢,給我李泉提鞋都不配。”

李臻豎起大拇指讚道:“阿姊厲害,小弟心服口服!”

“哎!你別說這種風涼話了,明天怎麽辦?他們名額都內定了。”

“阿姊,我猜得到是哪三人?”

“你知道?”

李臻點點頭,“一個是張黎,他父親是豆盧軍副軍使張庭,其中一個名額非他莫屬,還有一個是索文,他弟弟索英已經向我泄露了,最後一個應該就是剛才的李盤,否則他不會跟家主一起來。”

“可是……這三人都不是你的對手,讓你退出,多麽不公平!”李泉知道這三人都是敦煌的權貴子弟,不是他們這種平頭小民所能抗拒,她心中都絕望了。

李臻緩緩搖頭,“阿姊,鄉試我絕不會退出!”

李泉一怔,“名額都內定了,你能有什麽辦法?”

李臻冷冷一笑,“我李臻就那麽容易受人擺布嗎?”

……

大唐天授元年,聖神皇帝武則天決心收複西域,任命鷹揚衛將軍王孝傑為武威道總管,與突厥人大將阿史那忠節討吐蕃,一舉擊敗吐蕃軍,收複了龜茲、焉耆、於闐、疏勒四鎮,重設安西都護府於龜茲。

王孝傑由此立下大功,升左衛大將軍,這一次王孝傑率五萬大軍準備從沙州南下高原,討伐吐蕃軍以及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俀子,暫時駐紮在敦煌。

而就在這時,沙州舉行一年一度武舉鄉試,王孝傑對此極有興趣,主動提出參與武舉鄉試,對前三名獲得進京鄉貢名額的士子,他將親筆寫推薦信給兵部。

大帳內,唐軍名將王孝傑正負手來回踱步,顯得有些焦慮不安,他得到消息,他派去迎接朝廷使者的隊伍沒有能接到人,朝廷使者一行竟然在玉門關一帶失蹤了。

這讓他既擔心,又有點奇怪,按理,朝廷使者在河西應該很安全才對,難道是河西走廊上的馬匪,可哪支馬匪敢如此膽大包天?襲擊聖上派出的使者。

就在這時,他的親衛在帳外稟報:“大將軍,大營外有一個敦煌縣少年求見,他說有機密之事要稟報。”

王孝傑正在思考使者失蹤一事,卻聽說有人要稟報機密,便自然而然把兩件事情連在一起。

他點點頭,“帶他進來!”

片刻,兩名親兵將一名身材高大的少年帶進大帳,少年正是李臻,他原本是來碰碰運氣,看王孝傑肯不肯見他。

他本來沒有抱太多希望,沒想到王孝傑居然同意見他了,著實令他一陣驚喜。

李臻被帶進了大帳,大帳門口站著四名帶刀親衛,虎視眈眈地注視著他,大帳內隻有一名頭戴金盔的大將,估計這就是唐朝名將王孝傑了。

李臻連忙上前一步,躬身長揖施禮,“李臻參見王大將軍!”

“你是什麽人,有什麽事見我?”

“學生是敦煌士子,將參加明天武舉鄉試,但有人徇私舞弊,事先內定了進京名額,學生深感不平,特來向大將軍舉報。”

王孝傑大怒,原來不是為使者失蹤之事而來,他一揮手,“趕出去!”

幾名親衛上前推著他就走,李臻大喊:“鄉貢舞弊,推薦人也要受牽連,大將軍一世英名,想栽在三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身上嗎?”

王孝傑一怔,“等一等!”他叫住了士兵。

王孝傑這才反應過來,他記得自己是答應過寫推薦信,萬一推薦的真是紈絝無能之輩,觸怒了聖上,他確實要受到牽連。

王孝傑走到李臻麵前,見李臻昂首挺胸,絲毫不懼,他便冷冷問道:“你是活膩了嗎?膽敢跑來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