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客堂內,太平公主陰沉著臉,不聲不響地喝著手上的茶,雖然武攸寧被刺事件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但太平公主心中毒刺卻仿佛生了根,尤其她昨天從宮中一些心腹宦官口中得知,母親竟然把這件事認定為她所為,這更讓太平公主忍無可忍。

太平公主當然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母親用了近十年時間來培養武攸寧,一心希望他能成為武氏王朝的繼承人,結果在最後關頭被人毀了,母親心中的恨絕不是一天兩天能消除,甚至會影響到很多年,換而言之,自己在母親心中的印象和地位都統統摧毀殆盡了。

如果不找出真凶,洗刷自己的冤屈,那她的未來就會暗無天日。

太平公主昨晚幾乎一夜未睡,反複考慮這件事,她越來越懷疑這件事是她王兄所為,不是李旦,就是李顯,不太可能會是別人。

當然,太平公主也一度懷疑這件事是李臻所為,不過她也知道李臻已經不是從前的內衛統領了,不會再輕易出手,再加上張黎再三保證這件事和李臻無關,她也就相信李臻沒有插手此事。

那麽除了她的兩位兄長,幾乎不太可能會是其他人所為了,就算是長安的關隴貴族下的手,也必然和兩位兄長有關。

這時,李旦快步走上了大堂,笑道:“是哪陣香風把賢妹送來了,我們好久不見了。”

“哼!兄長事情繁多,整天都在殫盡竭慮,哪有心思想到小妹?”太平公主語帶雙關地頂了一句。

李旦心裏明白,他暗暗苦笑,看了那件事把她惹惱了,開始懷疑到自己頭上,但李旦心如明鏡,這件事無論如何他不能承認,否則後果非常嚴重,就算自己的親妹妹也不會放過自己。

李旦坐了下來,讓侍女重新上了茶,他微微歎息一聲,“賢妹說得沒錯,我為了政事堂七相之事殫盡竭慮,這段時間天天晚上都沒有睡好,到頭來,我推薦的桓彥範還是希望不大,賢妹好像也是一樣。”

太平公主沒想到他會把事情扯到相國之事上去,她心中也有點動搖了,難道這件事真不是兄長所為?

這時,侍女上來給他們換了茶,慢慢退了下去,大堂內隻剩下他們兄妹二人,太平公主原本是來興師問罪,但現在她心中動搖,倒不好無緣無故發作了,便冷冷道:“請兄長給我說實話,武攸寧被刺一案,是不是兄長所為?”

“原來是為這件事,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賢妹怎麽還放在心上?”李旦淡淡一笑道。

“你在裝糊塗!”

太平公主終於爆發了,她聲嘶力竭地吼道:“你明明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就算過去十年母親也不會饒我,現在母親認定是我所為,你讓我怎麽辦?兄長,是不是你幹的?”

太平公主氣得胸膛劇烈起伏,眼睛惡狠狠地瞪著李旦,仿佛像隻發怒的母獅子,要將他一口吞掉一般。

李旦沒有看太平公主的眼睛,他依然平靜如水,良久,才緩緩道:“武攸寧被刺,對李氏皇族是一件大好事,它保證了我們還有複位的希望,不過,賢妹既然已經認定是我所為,我也沒有辦法,我確實沒有證據證明不是我幹的。”

“那你向我保證,你沒有參與這件事!”

李旦笑了笑,“我怎麽保證,我確實參與了,當時我的人也在雙橋鎮,事態很混亂,他們回來說,他們下手晚了,難道賢妹真的是袖手旁觀嗎?”

“你——”

太平公主氣得話說出來,半響忍住氣道:“那兄長認為是誰幹的?”

“我不知道!”

李旦緩緩搖頭,“相信所有人都不會承認是自己做的,賢妹,這件事已是無頭公案,你何必要糾纏不放?”

“我不甘心,我不能背這個黑鍋,母親認定是我所為,如果真是我也就罷了,可不是我下的手,我不想承擔這麽嚴重的後果,我必須要找出真凶,在母親麵前洗冤。”

李旦本來想著若被她逼急了,自己認了也就罷了,但聽她最後一句話,李旦頓時警惕起來,這件事他絕不能承認,否則母親追查起來,這個後果他承擔不起。

李旦沉吟一下道:“既然不是賢妹所為,那為什麽賢妹不向母親說清楚,相信母親有分辨能力,不會把責任推到賢妹身上。”

“你讓我怎麽去說,我怎麽證明不是我?母親會問,如果不是你,那會是誰?你讓我怎麽回答,難道我說,是兩個皇兄所為?”

太平公主長長吐了一口悶氣,“這件事我得先找到真凶,才能去母親麵前洗冤,否則隻會越描越黑。”

“那愚兄也幫不了你,賢妹,真的很抱歉!”

太平公主咬緊嘴唇,緩緩說道:“刺殺武攸寧,一般人都會直接幹掉,而不會隻重傷他,明顯隻有我才會這樣做,這個刺客一定是嫁禍給我,或者是出於一種報複,或許是因為三年前那件事。”

李旦明白妹妹說的是什麽事,三年前,張景雄被刺事件,最後導致李重潤被殺,這是太平公主嫁禍給了廬陵王,現在她自己被人嫁禍,她就想到了是廬陵王報複她。

李旦搖了搖頭,“兄長不是那樣的人,他身體不好,再說,王府中之事,他也根本做不了主。”

太平公主咬牙切齒道:“我也知道不是他,但有人會替他做,她的狠毒我是親身體驗過的。”

太平公主的目標慢慢指到韋王妃,李旦也保持了沉默,如果韋安石被罷相,或許他就有希望了。

……

在大唐各派的勢力中,廬陵王李顯無疑是最為低調,自從三年前武則天下旨杖斃李顯長子李重潤後,廬陵王的影響力幾乎完全就消失了,也很少聽到他的消息。

隻有在去年武則天過壽時,廬陵王獻了貝葉,他才短暫的出現在人們視野裏,但又如曇花一現,他又再次沉寂得無影無蹤。

李重潤之死給李顯帶來了巨大的打擊,加之他中風後身體一直很糟糕,多年的軟禁生涯使他漸漸篤信佛法,現在他更完全沉溺在佛法的世界裏,如果不是韋王妃堅決反對,他便已出家為僧。

李顯對皇位早已心灰意冷,對朝廷中和家中發生的任何事情都不聞不問,索性連自己的印鑒也交給了妻子韋王妃,整個廬陵王府完全成了韋王妃的天下。

雖然李顯已不再過問外界之事,但並不代表韋王妃就放棄了,她的權力欲望遠遠超過了任何人,隻有當今皇帝武則天才能與之一比。

韋王妃無疑是個極為精明的女人,她知道丈夫的優勢在哪裏,在於他是正統的大唐皇位繼承人,僅這一點就足以讓七成以上期盼大唐複興的朝臣們支持李顯,相比之下,相王李旦的支持度就弱得多。

政事堂六相,居然有三位相國是支持李顯,但姚崇似乎有點動搖,轉而支持李旦,但這並不能改變李顯占優勢的事實。

韋王妃極力否認李顯已經厭世墜入佛塵,她拚命營造一種氛圍,似乎李顯隻是低調,為了回避任何不利的影響,才不和外界接觸,而她是李顯的代言人。

當然,韋王妃也知道這樣遠遠不夠,她又將兒子李重俊推出來,讓他成為父親的形象代言人。

而她躲在幕後操縱,也正是她的精明能幹,使得李顯雖然墜入佛塵,卻依舊保持著大多數朝臣對他的支持。

這天下午,李重俊匆匆回到王府,直接來到內堂,在外麵等了片刻,一名侍女出來笑道:“王妃請小王爺進去。”

李重俊默默點頭,走進了大堂,大堂上,韋王妃正在細細地品一盤葡萄,這是她的酷愛之物,最喜歡吃葡萄,另外還喜歡啃鴨脖子,韋王妃保養得非常好,雖然已經四十餘歲,看起來也不過才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皮膚細膩光滑,臉上沒有一絲皺紋。

她也毫不忌諱對**的嗜好,她和丈夫早已不再同房,丈夫這些篤信佛教,他們更是很少見麵,那麽府中十幾名高大健壯的侍衛便成了她生命力旺盛的源泉,這是府中的公開秘密。

但她很聰明,她在兒子李重俊麵前絕不會有任何表露,以免讓兒子反感,壞了她的大事,她有過長子李重潤的教訓。

盡管李重俊也不是韋氏親生,但李重俊依舊十分孝順地視韋氏為母,他跪下給母親行了一禮,“孩兒參見母親!”

“二郎辛苦了,坐下!”

韋王妃笑眯眯地讓兒子坐下,又急忙問道:“怎麽樣,查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嗎?”

韋王妃這些天極為關注相國姚崇的態度轉變,原本一直支持張說入相的姚崇忽然改變了態度,轉而支持桓彥範入相,這就意味著姚崇已經相王李旦拉過去了。

這讓韋王妃極為惱火,更加緊張,她害怕發生連鎖反應,連張柬之和韋安石也被拉走,韋安石是她族兄,她不擔心,關鍵是張柬之,他是百官之首,如果他被李旦拉過去,那影響力就太大了。

所以韋王妃一心要查清楚到底是什麽原因導致姚崇的立場轉變。

至於一直攪得太平公主晝夜難安的武攸寧被刺事件,她倒不怎麽關心,隻是得到消息時興奮了一番,然後便束之高閣了。

李重俊躊躇著說道:“回稟母親,孩兒打聽到這件事似乎和李臻有關?”

“李臻?”

韋王妃愣住了,怎麽會是李臻,他怎麽會卷入相國的爭奪中來,他不是一直置身事外嗎?

半晌她又道:“你能確定嗎?”

“孩兒隻是聽說,姚相國提議桓彥範入相的前一天,李臻曾拜訪過他,但具體發生了什麽事,孩兒不知,也無從去調查。”

韋王妃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如果真是李臻說反了姚崇,後果就有點嚴重了,那就說明李臻已經全麵倒向了李旦,這件事事關重大,絕不能模棱兩可,一定要落實下來。

她又低聲說了兩句,李重俊卻搖了搖頭,“孩兒不想去!”

“你不去誰去?你怎麽能違抗我的命令。”韋王妃怒視兒子。

李重俊半晌道:“母親可以讓韋播去,他不是挺能幹嗎?”

和兄長李重潤一樣,李重俊也極為厭惡母親的幾個侄子,尤其是韋播,飛揚跋扈,欺壓自己,李重俊和他已經到了勢不兩立的程度。

韋王妃明白他們之間的矛盾,她又柔聲安撫兒子,“你何必與他一般見識,我是因為無人可用,才用娘家親戚,你是我的兒子,將來你父親登基,你就是太子,我已經和你說過多少遍了,你父親的情況你不是不知道,除了你,為娘還能依靠誰?”

李重俊雖然不想成為母親的傀儡,但他也明白,父親根本就不問世事了,他想當太子,也隻能依靠母親,想到太子之位,他終於屈服了,“好吧!我再去打聽一下真實情況。”

“這就對了,你可以再去找一找上官舍人,或許她是知情人。”

“孩兒知道了,這就去!”

李重俊起身向母親行一禮,轉身快步離去了,韋王妃望著兒子走遠,又陷入了沉思,怎麽才能把張說推上相國之位?

沉思良久,她又對侍女道:“速讓管家去把韋大公子給我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