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射比賽無疑是沙陀人最盛大的節日,而沙陀人慶祝節日的方式和突厥人一樣,白天舉行各種豐富的活動,晚上卻是整個部族的篝火晚會,這也是節日的**。
天剛擦黑,數十堆篝火便點燃了,男女老少從四麵八方趕來,聚集在一堆堆烈焰騰空的篝火旁,大塊大塊烤得噴香的黃羊肉被分割,先敬給長者。
一袋袋精心釀造的馬奶酒堆放在篝火旁,可以隨心所欲地痛飲,孩子們端著盛滿水果的盤子在火堆中穿行,笑語聲聲,年輕的小夥子們彈起了火不思,嘹亮深情的歌聲在火堆旁回蕩,俏麗的少女則翩翩起舞,將自己喜歡的少年郎拉起共舞。
篝火晚會也是年輕男女們談情說愛的天地,沒有人更比他們盼望這一刻,望著一對對情侶在火中相擁共舞,李臻看得心都醉了。
“我們沙陀人壽命短,生活環境惡劣,生下十個孩子至少要死七個,沒辦法啊!要想部族興旺,隻能多生多孕!”
朱月輔國有點喝多了,醉醺醺對李臻笑道:“今晚你是英雄,不知多少姑娘希望把你拉入帳中,你別辜負了自己的少年時光。”
李臻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沙陀不要明媒正娶嗎?”
朱月輔國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他拍了拍李臻的肩膀,“你如果願意娶沙陀女子為妻,我可以給你做媒,但今晚不用,今晚你隻管盡情享受,這是你奪取魁首應得的獎勵。”
李臻生活的敦煌城基本上是漢人聚集地,風俗禮儀和中原無異,盡管唐風開放,但那隻是對權貴而言,普通民眾被柴米油鹽所困,哪裏會考慮飽暖後的諸多美事?
李臻平時所見所聞,都是恪守律法禮儀,並沒有越規逾禮之事出現,但今天卻似乎有點不一樣了。
李臻是第一次接觸遊牧民族,盡管他前世也知道那麽一點,但真的身臨其境,卻是另一種感受。
他想到剛才朱月輔國說的話,‘要想部族興旺,隻能多生多孕’,他不由啞然失笑,自己何必糾結這種事,他端起牛角杯,向幾名長老遙遙敬酒。
這時,一群少女從他身後奔來,歡笑著將他拖了起來,李臻措不及防,被少女們拖進了跳舞的人群之中。
沙陀人信奉祆教,跳舞都帶有一種宗教儀式,舞姿誇張奔放,但形式卻多種多樣,有年輕男子圍著心中女神求愛的雙人舞,也有一群少女們列隊共舞,舞姿婀娜柔美。
但最多的卻是男女老幼都參加的踏歌,大家手牽著手,圍住篝火跳舞唱歌,這也是大唐最流行的舞蹈,一直流傳到了後世。
李臻縱聲大笑,他牽著兩名少女放聲高歌,連他自己都不知唱的是什麽,歌聲卻是那麽喜悅,感染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一隊少女開始圍著他翩翩起舞,幾名年輕的勇士彈起了火不思,放聲高歌:
蒲昌海飛起一群天鵝,
令我心迷神醉,
令我追逐不舍,
我在尋找那隻最美的天鵝,
願意與她共築愛巢。
……
李臻望著一雙雙明亮多情的目光,他的心和少女們一起飛馳遠方,就在這時,歌聲忽然急促起來,富有節奏的鼓聲響起。
隻見一名少女從火中翩翩舞來,一雙美眸緊緊盯著李臻,正是換了一身衣服的朱月敏之,她上身穿著薄薄的短襖,下身是一條火紅的長裙,頭戴花冠,腰束黃金帶,數十根辮子隨著她舞姿盤旋。
朱月敏之的出現,使少女們紛紛退下,很多人都驚呼起來,“豹美娘跳舞了!”
年輕勇士們都羨慕地望著李臻,據說高傲的朱月敏之還從來沒有和哪個年輕男子單獨跳過舞,今天他們都開了眼界。
“怎麽,你不願意和我跳舞嗎?”
朱月敏之目光炯炯地注視著站立不動的李臻,麵色有些冰冷,又瞥了一眼旁邊幾名少女,“你卻願意和那些麻雀跳舞!”
“不是!”李臻搖了搖頭,驚訝地注視她道:“你……會說漢語?”
李臻心中驚愕,他這才發現朱月敏之的漢語居然說得很流利,朱月敏之得意地笑了起來,眼波流動,調皮地望著他,“不行嗎?”
“我隻是驚訝……”
不等他再說下去,朱月敏之便主動拉著他的手,帶著他向一群正在圍舞蹈的年輕男女中跑去,李臻也放開的心懷,拉著朱月敏之的手,盡情地跳起了歡快的舞蹈。
夜漸漸深了,老人和孩子早已回去,跳舞的年輕男女也越來越少,他們牽著手,互相依偎著向夜色深處走去。
李臻和朱月敏之坐在一處高地,背靠著背,仰望頭頂浩瀚的星空。
“我會說漢語,是因為我母親是漢人,她姓韓,叫做韓敏之,是我父親最心愛的女人,可惜生我時去世了,父親就給我起了母親的名字,叫敏之。”
“可是……誰教你的漢語呢?”
“是祖父,祖父請了一個漢人,教我們兄妹學習漢語,或許是我有一半漢人血統的緣故,我學得最好,讓他們嫉恨。”
“有人欺辱你嗎?”
“開始有,但後來就不敢了,我八歲時殺了一個敢欺辱我的族兄,從此再也沒有人敢欺我,甚至嘲笑我,我把自己當作男人,誰敢對我無禮,我就殺他。”
朱月敏之長長吐了口氣,李臻感受到了它內心的激動,又笑問道:“今天比箭,我射了你懷中黃羊,你生氣嗎?”
“開始很生氣,不過後來就不氣了。”
“為什麽?”
“因為你騎射確實比我高明,我看過你射的黃羊,力量和精準都遠遠超過我,所以我輸得心服口服,不生你氣了。”
“是嗎?一個心服口服就完了嗎?”
“那你想要什麽?要我跟你走嗎?不可能!我不會離開草原。”
“你母親是漢人,你身上有一半的漢人血統,你不想去中原走走嗎?”
朱月敏之沉默片刻道:“我不想!以前沒想到,以後也不會想,李臻,我並不是漢人,我是草原的女兒,雖然我有一個漢人母親,我會懷念她,但我的根在草原。”
李臻望著星空笑了起來,“看來我想把你帶走是不可能了,但我能理解,就像我不想留下一樣。”
朱月敏之凝視著天上星辰,喃喃低語:“我們就像兩顆星星,雖然背靠著背,卻永遠不會走到一起。”
這時,一對情侶牽著手從他們身邊跑過,兩人這才發現,所有人都回去了,篝火旁就隻剩下他們兩人。
李臻站起身,從懷中取出他騎射贏取的月光寶石,遞給她,“這顆寶石送給你。”
朱月敏之略帶羞澀的接過寶石,低聲道:“謝謝你!”
李臻又注視著她片刻,柔聲道:“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朱月敏之卻低著頭,半晌,她取出一朵紅色的絹花,遞給李臻,“我的帳前也插著這樣一朵花,如果你願意來,我等你!”
她把話塞給李臻,轉身便飛奔而去,李臻望著她身影奔遠,輕輕摩挲手中的絹花,心中竟然起了一圈圈漣漪。
他望著朱月敏之奔去的方向,也快步走了過去。
朱月敏之的穹帳非常華麗,鑲嵌著金絲,帳門插著一支和他手中一樣的紅色絹花,李臻站在帳門前躊躇良久,最終鼓足勇氣掀開了帳簾,帳內沒有點燈,漆黑一片,黑暗中,一把雪亮的長劍迎麵刺來,頂住了他的咽喉。
“是誰?”大帳內傳來朱月敏之冷厲的喝聲。
李臻把絹花遞了進去,“是它帶我來的!”
長劍收走了,兩隻火熱的雙臂摟住了他的脖子……
次日中午,李臻四人告別沙陀部族,繼續向敦煌方向進發,他們騎在沙陀人送他們的駱駝之上,隨著駱駝聲響,李臻的心情隨之起伏難寧。
他手中握著一支火紅的絹花,忍不住低聲吟唱起來。
蒲昌海飛起一群天鵝,
令我心迷神醉,
令我追逐不舍,
我在尋找那隻最美的天鵝,
願意與她共築愛巢。
……
“快看!”小細指著遠處的沙丘大喊,李臻抬起頭,他看見了,遠方沙丘上,一個紅衣少女正騎馬向這邊眺望。
李臻也笑了,心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傷感。
不過人生不就這樣嗎?就像一列長途火車,經過無數車站,大多時候隻是看看風景,有時也會偶然下車,但隨著汽笛聲拉響,他又得啟程了。
多年後,當他再回眸那個車站,或許他會想起曾經見過的一道美麗風景線。
李臻抬起手臂,向遠方的姑娘揮手,漸漸的,他們駱駝走遠了,少女的身影也消失在沙丘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