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兩季是北方尤其是幽州一帶沙塵暴的高發季節,不過榆關一帶的沙塵暴並不多,但今天卻意外發生了。

契丹人吃夠了沙塵暴的苦頭,每一次沙塵暴到來,都會損失大量牛羊,使他們對沙塵暴有一種骨子裏的害怕,所以當沙塵暴襲來時,他們眼看勝利在望,也不得不放棄即將到手的榆關,撤回了大營。

片刻間,天空已是黃沙漫漫,一片昏黑,強勁的沙暴在狂風的助虐下一次又一次撲向城牆,剛剛還在慘烈廝殺的戰鬥在大自然的威懾下,不得不偃旗息鼓了。

這場沙塵暴一直到黃昏時才稍稍緩和下來,這時,李臻率領的三千盧龍軍也終於抵達了榆關。

許欽寂聽說狄相國也隨援軍一同到來,他激動萬分,不顧天空飄舞的沙塵,親自迎了出來,“感謝狄相國救援,簡直比雪中送炭還要珍貴!”

狄仁傑用布捂著口鼻,指了指天空沙塵笑道:“它們才是雪中送炭!”

許欽寂一呆,頓時大笑起來,“說得對,這是天意!是上天在保佑榆關。”

他連忙將狄仁傑和李臻以及三千士兵請入了城內,進了沒有沙塵的房間,李臻和狄仁傑用水洗了臉,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狄仁傑笑道:“我這輩子,隻遇到三次沙塵暴,但今天這一次,是最猛烈的一次。”

李臻卻似乎若有所思,他和許欽寂見了禮,便問道:“契丹軍是否已退回遼東?”

許欽寂搖搖頭,“他們對榆關勢在必得,不可能因為一次沙塵暴就退兵,等塵暴結束後,他們還會再攻榆關,不過他們不知道你們已到來。”

“這就是破敵的機會!”

旁邊狄仁傑笑道:“正因為他們不知道我們已到,所以必然防禦疏鬆,我們要抓住這個機會破敵。”

許欽寂也讚同狄仁傑的意見,他發現援軍隻有三千人,這點援軍還是守不住榆關,若不出奇兵他們根本沒有勝機,“如果要利用天氣破敵的話,那麽機會就在今天晚上了。”

兩人一起回頭向李臻望去,李臻沉思片刻,緩緩點了點頭,“這正是我的想法!”

……

夜越來越深,沙塵也漸漸平息,地麵上的積沙已經能淺淺淹沒腳背,不過風依然很大,將地上的塵土刮起,使空氣中混沌一片,天地間萬籟寂靜,黃霧茫茫,數十步外便看不清楚對麵的情形。

契丹軍的大營駐紮在榆關以北兩裏外的一片空地上,占地上千畝,有營柵包圍,契丹軍雖然是遊牧民族,但主將孫萬榮卻受唐軍影響很大,按照唐軍的紮營方式駐紮。

孫萬榮雖然在謀略方麵欠缺,但統帥軍隊卻毫不含糊,一萬餘軍隊的大帳整齊排列,弓箭手靠外麵宿營,四周豎起兩丈高、手臂粗的營柵,營柵外挖有壕溝,埋下鹿角,甚至營門前也拉起了吊橋,八座眺望塔分布在大營周圍,將整座大營防禦得如鐵桶一般。

但一場沙塵暴卻使大營的防禦出現了漏洞,八座眺望塔成為擺設,眺望塔上的守軍無法看到數十步外的情形。

大營內十分安靜,現在已是一更時分,正是契丹士兵們酣睡正沉之時,盡管孫萬榮習慣性的治軍嚴謹,但守軍卻不會認為會有唐軍前來偷襲,城頭上隻有數百人,若不是一場沙塵暴,他們今天就能破城了,唐軍逃跑或許可以,但前來偷襲卻不會有那種可能。

守在門口的士兵們都各自找地方睡覺去了,這麽大的沙塵,什麽都看不見,守門又有什麽意義?

這時,軍營百步外出現二十個小灰點,在黃霧的掩護下,迅速向大營的西北角逼近,這是二十人,正是李臻帶來的二十名內衛武士,他們個個武藝高強,身手矯健,他們分為兩隊,一左一右,向契丹大營靠攏。

夜色和空中彌漫的沙塵成了他們最有利的掩護,他們又穿上了淺黃色的外袍,根本不用擔心被哨塔發現,漸漸地,他們離哨塔不足三十步了,馬上就要進入哨兵的視線。

內衛武士們偷襲或者伏擊的經驗都異常豐富,他由小跑改成爬行,趴在地上向前蠕動,每個人的背後都背著沉重的皮袋,慢慢地向前摸索爬行,主要是擔心會踩上草叢內的鐵蒺藜。

還好,對方沒有撒鐵蒺藜,或許契丹人也認為不會有大隊騎兵來襲擊,漸漸地,兩支內衛武士靠近了營柵,前麵便是壕溝了,壕溝並不寬,不到一丈,他們各帶來一塊木板,木板也很講究,必須兩端都有長釘,這是為了便於長釘刺入土中,將木板固定在壕溝上。

爬過壕溝,前麵便是粗大的營柵了,他們需要翻越營柵進入大營,翻越的地方也非常講究,根據武士們的觀察,兩座眺望塔之間相距約八十步,而在沙塵夜霧之中,視距最多隻能達三十步左右。

那麽兩座眺望塔的正中間就出現了二十步寬的盲區,這就是他們翻進大營的機會來了。

此時,武士們的豐富經驗充滿顯示出來,他們心裏明白,對方也會想到這段防禦空白區,一般而言,對方會派人在這裏加守,如果倉促翻越必然會被發現,武士們趴在營柵前一動不動,耐心地等帶著。

秋風呼嘯,狂風又一次從西北方向席卷而來,卷起一團團黃塵,撲打在武士們臉上,令人睜不開眼睛,他們匍匐了足足一刻鍾,隻見營柵裏麵的一個角落動了一下,果然蜷縮著一人,他罵罵咧咧,起身來到營柵邊撒尿。

一名武士慢慢端弩瞄準了這個撒尿的士兵,他們相距隻有五步,這一箭極為關鍵,懸刀扣下,一支毒箭無聲無息地射向那名契丹士兵,契丹士兵身子自然一抖,這一刹那,箭從他咽喉射入,他猛地捂住了咽喉,想喊卻喊不出,喉頭咯咯兩聲,慢慢地萎頓在地上。

機會來了,兩名武士仿佛猿猴一般翻過營柵,一躍而入,片刻,又傳來一聲悶叫,躲在大帳後睡覺的另一個哨兵也被幹掉了。

兩名武士一招手,其餘十八名武士皆一躍而入,進入契丹軍大營,迅速消失在大營深處,隻見一個個黑影在大帳之間迅疾竄跑,他們解下後背的皮囊,將皮囊中的助燃燈油噴灑在一頂頂營帳上,片刻功夫,西北角的數十頂營帳都被噴上了燈油。

‘哢!哢!’一團團火苗在黑影們的手中出現了。

……

在契丹大營以東的百步外,三千盧龍軍已經準備就緒了,其中兩千五百名步兵,還有五百名騎兵,三千軍隊心情緊張地等待著,這將是他們複仇的一戰,能否血洗恥辱,贏回尊嚴,就看今晚的戰鬥了。

李臻心中也十分緊張,這也是他第一次帶兵打仗,他們沒有經驗,對方是一萬多人的大軍,一旦被對方發現,以一敵四,他們能打得過強悍的契丹軍嗎?

李臻騎馬在最前方,他目光冷靜地注視著敵軍大營,這時,他已完全冷靜下來,他告訴自己要相信內衛武士們,他們一定能圓滿完成任務。

就在這時,黃霧中忽然閃了一閃,似乎是一簇火光,李臻一下子直起了身子,目光緊緊地盯著這簇火光,隻見不遠處又出出現了一簇火光,緊接著三簇、四簇……越來越多,火光越來越亮,越來越廣,大營裏開始有驚恐的叫喊聲傳來。

此時,三千唐軍士兵都興奮起來,大營中的一片片烈火在他們眼中升騰,點燃了他們心中的勇氣,每個人都急不可耐了,戰馬踢踏移步,打著重重的鼻響,騎兵們手執長矛,一手緊緊勒住戰馬,目光興奮地注視敵軍大營。

此時,契丹軍大營火勢滔天,先是從西北營角開始,在西北風的席卷之下,火勢迅速波及到了大半個營區,烈焰滔天,驚馬嘶鳴,一串串營帳儼如一條條火龍在狂放地吐著烈焰,烈焰籠罩之下,一萬多士兵哭爹叫娘,四散奔逃,絕大部分人都沒有穿盔甲,光著雙腳,抱頭鼠竄,撒腿逃命。

出於本能,他們都是向大營東北方向逃命,整個南麵和西麵都被大火吞沒了,大火依然在迅速蔓延,已六成以上的軍營都被點著。

這時,北大門被撞開了,數千士兵們蜂擁而出,爭先恐後逃命,他們互相推攘、互相踐踏,慘叫聲、哭聲、哀求聲響徹了夜空……

戰機出來了,在烈焰的映照下,大群逃出的士兵即使在茫茫黃霧中也能看見,李臻大吼一聲,“殺!”

他縱馬向前衝去,每個人的血液都燃燒起來了,“殺啊!”他們大叫著猛衝,揮舞著長矛和戰刀,五百騎兵在沙地中疾奔,步兵緊隨其後,三千軍隊儼下山的猛虎,猛衝到敵軍的麵前。

已經有近八千人逃出火海,他們異常狼狽,身無盔甲,手無兵器,甚至一半以上的人都沒有穿鞋,光著腳站在沙地上。

但不少人卻扛著一隻布袋,那是他們的隨身財物,在被大火燒死的危險麵前,什麽士兵的責任,什麽軍中的規矩,都統統見鬼,逃命和保護自己的財物才是第一重要。

不少士兵來不及拿著財物,都望著大火跺足捶胸,悔恨不已,而拿著財物之人則暗暗慶幸,可他們誰也想不到,死神已經從身後向他們撲來。

突然殺到的五百騎兵發動了淩厲的、風暴似的攻勢,他們衝進人群,戰刀劈殺、長矛挑刺,戰馬衝撞踐踏,瞬間便衝開了一條血路,將毫無防備的契丹士兵嚇得魂飛魄散。

契丹士兵大喊一聲,向兩邊奔逃,但他們卻遭遇到步兵的攔截,唐軍士兵刀劈槍刺,頓時死傷大片,無數人跪地求饒,八千多契丹士兵盡管數倍於偷襲者,但他們手無寸鐵,又沒有將領指揮,個個人心惶惶,除了一心逃命,誰還有心戀戰?

他們就像落入野狼圈套的羊群,除了奔跑逃命,就是引頸待戮,到處是一群群被殺戮被驅趕的士兵,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李臻自從出任內衛統領後,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痛快殺人。

他手執一柄大刀,縱馬在人群中殺戮,大刀揮過,數顆人頭被齊排劈飛,反手又一刀,兩人被攔腰斬斷,內髒流滿一地……

李臻殺得野性勃發,他大聲吼叫道:“三軍聽著,以人頭論功!”

殺戮更加瘋狂了,契丹士兵跪地投降也沒有用,被求軍功心切的唐軍士兵無情地踢翻剁頭,被鮮血染紅的原野上,到處是被嚇得瘋狂奔命的契丹士兵,而在他們身後,殺紅眼的唐軍士兵在後麵猛追不舍,士兵們大喊大叫,“休逃,把人頭留下!”

……

這一戰燒死契丹軍四千餘人,斬殺近六千人,除了主將孫萬榮帶著千餘士兵突圍逃走外,契丹的一萬五千先鋒幾乎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