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輦在宮中大道上緩緩而行,龍輦內的彩雲紗帳內,武則天臉色陰沉之極,她怎麽也想不到百官竟然給她施以如此重壓,令她心中鬱悶不堪。

她其實並不是一心想保來俊臣,而是因為殺了來俊臣,就等於承認來俊臣所辦的那些案子的不公正,要知道那些案件都是她交代給來俊臣,她要保的,其實是自己的顏麵。

這時,一名宮女小聲道:“陛下,公主來了。”

武則天也看見了不遠處站在台階下的女兒,被一群宮女簇擁著,她連忙令道:“停駕!”

龍輦緩緩停了下來,太平公主已經等了一會兒了,她看見母親龍輦停下,連忙在兩名宮女的攙扶下慢慢走上前來。

“孩兒參見母親大人!”

“快上來!”

武則天知道女兒又懷了身孕,她也格外憐惜,命宮女扶女兒在她身邊坐下,笑問道:“反應很嚴重嗎?”

“還好,最近沒有反應了,可以出來走走,便想來看看母親。”

“天這麽熱,沒事就不要出來了。”

母女二人說著,龍輦便進了太初宮,武則天見龍輦向禦書房而去,連忙令道:“去禦花園!”

龍輦調轉方向,向西北禦花園而去,武則天笑道:“我們一起走走吧!你陪我說說話。”

太平公主心中暗喜,她就是想找機會和母親談一談,片刻,龍輦來到了禦花園,這裏隻是占地萬頃的皇家園林一角,武則天生性不喜歡四處遊玩,更不喜歡遊獵,去年還是因為薛懷義的一再請求才答應舉辦了秋狩。

這座花園叫做海棠園,因為門口栽了兩株名貴的海棠而得名,而實際上,這座園林種滿了武則天最喜歡的荷花,母女二人沿著涼爽的林蔭小道負手緩緩而行,兩邊是遮天蔽日的荷葉,在一片片荷葉之中,菡萏已現,含苞欲放,後麵遠遠跟隨著大群宮女和侍衛。

“孩兒聽說今天朝會百官請命,母親心情一定很糟糕吧!”太平公主小心翼翼問道。

武則天淡淡一笑,“還好吧!當時是很生氣,後來想想,如果一個個大臣都唯唯諾諾,這樣的江山也不穩啊!大臣們有性格,有主見,社稷才會有生機,所以也就不生氣了。”

“母親的心胸寬廣,女兒自愧不如,若有人惹怒了我,我一定會記恨很久,有時明明知道別人是為我好,就是忍不住恨他。”

武則天笑了起來,輕輕拍拍女兒的手,“你能這樣坦率,朕很高興,令月,每個人處的環境不同,心性也會不同,等將來你處在朕這個位子,你就會明白朕的難處了。”

武則天言者無心,但太平公主卻怦的一陣心跳,母親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是在暗示自己嗎?

她心中變得緊張起來,開始浮想聯翩,默默又走了片刻,武則天歎口氣道:“令月,你覺得朕應該接受他們的建議嗎?”

“母親是指大臣們的請願?”

武則天點點頭,太平公主見時機成熟,便進言道:“母親後和父皇從小教育女兒,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女兒一直銘記於心,來俊臣現在其實就是一座危牆,被他害死的人太多,冤魂遍野,女兒聽說他貪汙的錢財堆積如山,**別人妻女數不勝數,所犯罪惡罄竹難書,現在百官和黎民都認為母親是被來俊臣欺瞞,可現在大家都在揭發來俊臣的罪惡,連三歲孩童皆知,母親卻還視而不見,恐怕大家就會認為來俊臣的罪惡和母親有關——”

武則天默默無語,別人的話她聽得刺耳,但女兒的話卻句句打動她的心,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她維護來俊臣的決心終於開始動搖了。

……

回到禦書房,武則天沉思片刻,問上官婉兒道:“如果朕要鏟除來俊臣,該從何著手?”

上官婉兒知道聖上已經承受不住壓力,決定對來俊臣動手了,但她很了解武則天心思,便小心謹慎說道:“陛下須把來俊臣過去做的事和他現在的罪行割裂開,他過去雖然手段過激,但結果沒有錯,而他的罪惡和所辦之案無關。”

上官婉兒的話說到了武則天的心坎上,她要的就是這一點,來俊臣所犯的罪惡和她無關,她欣慰地笑道:“婉兒說得很好,然後呢?”

“婉兒覺得不能含糊地處決來俊臣,一定要找到他具體的罪行,一定要以具體的罪行論罪,不能說他過去殺了誰?抄了誰的家,這樣含糊定罪可不行。”

“說得好!繼續說下去。”

上官婉兒想了想道:“前兩天,婉兒聽說李臻說起一事,是關於來俊臣強占大臣妻子一事,好像李臻掌握了什麽證據,陛下不如問問他。”

武則天想了想,立刻下旨道:“傳朕旨意,傳內衛李臻速來見朕!”

旨意傳了下去,武則天麵無表情地翻看劉光業揭發來俊臣貪汙坐贓的奏卷,她的鳳目漸漸眯成一條縫,數十萬貫錢財啊!一直令她焦頭爛額的遼東軍費不就解決了嗎?

不多時,宦官在外麵稟報:“陛下,李統領在外候見!”

“宣他進來!”

“陛下有旨,宣內衛李臻覲見!”

李臻匆匆走進了禦書房,他今天就在皇城的內衛官署等候,今天朝會發生了激烈的大臣請命事件,他便知道時機已漸漸成熟了,他上前躬身施禮,“微臣李臻,參見吾皇陛下!”

“李統領,朕聽上官舍人說,你手中有來俊臣犯罪的證據,可是真?”

“回稟陛下,微臣是在調查相王遇刺一案時,無意中得知來俊臣強搶右司郎中喬知之的妻子,而且得知來俊臣**不成,已將喬妻殺死,埋屍後花園。”

“你能確定?”

李臻點點頭,“在來俊臣去抓義豐王的那天晚上,微臣已派得力幹將潛入來府中搜尋,果然發現了女屍,不過微臣並沒有打草驚蛇,如果陛下需要,微臣能提供必要的人證物證。”

武則天臉上露出會心的笑意,自己想要什麽,這個李臻就能提供什麽,很是貼心啊!

她點點頭道:“大臣們都要求朕處死來俊臣,但朕覺得來俊臣對國有功,這樣殺他不能服眾,不過如果他確實犯了死罪,朕也不會姑息,李統領,朕要交給你兩件事,你要替朕做好了。”

“請陛下吩咐!”

武則天負手走了幾步,緩緩道:“第一,要來俊臣犯罪的確鑿證據,人證物證皆要,原告也需要;第二,朕需要來俊臣的全部財產充為軍費,這件事不可聲張,要秘密完成。”

“微臣遵旨!”

停一下,李臻又道:“對付來俊臣的黑吏,內衛力量不足,微臣懇請陛下支援。”

武則天取出調兵金牌,遞給李臻笑道:“這麵金牌你應該會用了,朕會再寫一道手諭。”

……

內衛外署議事堂內,李臻和八名校尉以及長史楊信和新主薄張治平等人在商議今晚的行動,實際上夜幕已經悄然降臨,最遲一個時辰後他們就必須要行動了。

由於事關重大,李臻唯恐消息泄露,一直拖到行動開始前才開始部署。

“今晚的行動是聖上親自安排,屬於絕密行動,希望在座各位嘴嚴一點,不能有半點泄露。”

李臻目光嚴厲地看了一眼酒誌,又繼續道:“今晚還是由千騎營協助我們,我們將分兵兩路,一路和千騎營一起直撲鹿鳴山莊,據可靠情報,現在來俊臣和他的幾百名黑吏都住在那裏,那裏今晚將有一場惡戰,內衛武士將由我親自率領。”

李臻的目光又落在趙秋娘身上,“而京城來俊臣府邸並沒有多少人,由趙校尉和酒誌兩人負責拿下!”

趙秋娘霍地站起身,酒誌見狀,也慌忙跟著站了起來,李臻囑咐二人道:“今晚大理寺將和你們一起辦案,主要是挖掘屍體,控製人證,要記住我的話,挖掘屍體一事由大理寺來做,他們有專門仵作,我們不要插手,我們隻負責控製證人以及保護大理寺的安全。”

趙秋娘默默點頭,“卑職明白了。”

李臻又對酒誌道:“你還有一個任務,從明天開始,要把喬知之妻子一案宣揚出去,必須要滿城皆知來俊臣**殺人之事,所需費用向楊長史申請。”

眾人都知道今晚將是對來俊臣的最後一擊,無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李臻見時間差不多了,立刻下令道:“大家去準備吧!一刻鍾後出發,趙校尉和酒誌必須要等到亥時才能動手。”

李臻一一安排妥當,眾人紛紛去找自己的隊伍,準備行動了。

一刻鍾後,李臻率領四百名內衛武士騎馬離開洛陽城,在東城外和兩千千騎營騎兵匯合,大隊人馬走另一條北邙官道向來俊臣的鹿鳴山莊迂回而去,從時間上算,他們將在亥時前抵達山莊。

……

時間一點點過去了,已經快到亥時,在來俊臣府邸周圍出現大群黑衣武士,除了趙秋娘和酒誌率領的百名精銳內衛武士外,還有孫禮和高戩率領的五十名大理寺精幹衙役,甚至連右司郎中喬知之也在其中。

喬知之已經按照李臻的囑咐,向大理寺正式遞交了訴狀,孫禮也將他妻子失蹤一事立案,今晚就是需要尋找證據和證人。

高戩見喬知之神情黯然,知道他心中很難過,便拍了拍他肩膀,低聲安慰道:“人死不能複生,我們隻要給弟妹報仇,她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喬知之歎了口氣,“就怕聖上不肯處死他,今天朝會百官情願誅殺來俊臣,她也沒有理睬,我真的很擔心。”

高戩微微一笑,“你就放心吧!李統領就是在執行聖上的命令,否則他們怎麽會行動?”

喬知之頓時醒悟,內衛直屬於聖上,如果沒有聖上的同意,內衛怎麽可能出動抓捕來俊臣,他心中又燃起了一線希望,但願妻子大仇得報。

這時,一名內衛武士奔跑過來,低聲道:“時辰已到,大理寺可從後門入府!”

孫禮立刻令道:“跟我來!”

五十名大理寺衙役跟隨著孫禮向來俊臣府宅奔去,此時,百名內衛武士從四麵八方翻進了來俊臣的府邸,府中傳來一片尖叫,來俊臣並不在府中,府中隻有十幾名黑吏武士護衛他的父親和妻兒。

內衛武士首先控製了後花園,隨即殺進了內宅和前院,幾名黑吏武士奮起抵抗,但很快就被大群內衛武士砍死,橫屍於地,隻片刻,來俊臣的父親和妻子王氏都被如狼似虎的內衛武士們抓住,拖到院中捆綁起來。

後院內,孫禮率領幾十名大理寺衙役小心翼翼的挖掘屍體,廚房管事和幾名參與埋屍的家人給他們指點了地方,幾名仵作經驗豐富,他們很快找到了屍體,連同周圍的土塊一起挖掘出來。

喬知之不敢前去麵對妻子的屍體,當孫禮將一支放在銅盤中的金鳳簪讓他辨認時,他頓時嚎啕大哭起來,那正是他買給妻子的首飾。

一名仵作上前對孫禮道:“啟稟寺丞,死者年約二十歲女子,服飾保存基本完好,能確定身份。”

孫禮點點頭,“把屍體和所有人證物證都帶回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