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燕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李臻讓她等了一個半時辰,她就把太平公主那句話回味了一個半時辰,她已經猜到太平公主指的是上官婉兒,盡管上官婉兒並不像太平公主和女皇帝那樣醜名遠揚,相反,父親對她的文才和能力都倍加讚許。

但上官婉兒畢竟也是年輕女人,她也有欲望,李臻又曾經救過她的性命,她心中有了感恩之情,這份感恩化為感激,再加上他們朝夕相處,他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情愫?

雖然狄燕心裏明白,上官婉兒不會下嫁比她小十歲的李臻,但如果她橫刀奪愛,把自己的情郎搶走,她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所以剛才狄燕生李臻的氣,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上官婉兒。

現在李臻又把上官婉兒送給他的短劍轉送給自己,狄燕就是再喜歡也不會要,李臻從地上拾起短劍,勉強笑了笑,對狄燕道:“這其實她送給你的禮物,不過是假我之手罷了。”

狄燕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她如果想送給我,就直接給我好了,幹嘛要假你之手,難道她做了什麽事,怕見到我嗎?”

李臻無言以對,狄燕目光銳利地盯著他,她愈加相信自己的直覺沒有錯,李臻和上官婉兒之間一定有了什麽關係,一股憋屈從她心中湧出,淚水竟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她霍地站起身,轉身快步下了二樓,片刻,隻見她拚命抽打戰馬,縱馬向狄府方向疾奔而去。

李臻長長歎了口氣,長長的手指插進了濃密的頭發之中,胸中著實憋的慌,有一種說不出的心煩意亂。

半晌,李臻抬起頭,不知幾時,眼前竟然站著一名年輕男子,年紀和自己差不多,身材高大魁梧,一對劍眉直插發鬢,一雙虎目炯炯有神,長得豐神俊朗,儀容不凡,隻見他端著一杯酒,臉帶笑容,他身後跟著一人,李臻卻認識,正是昨天和他在武舉比箭的李褘。

李臻嚇了一跳,連忙站起身,年輕男子微微欠身笑道:“在下李重潤,對李統領箭法深為敬佩,可惜昨天未能親睹,心中甚是遺憾。”

“閣下過獎了。”

李臻心中疑惑,他沒有聽說李重潤是何許人,不過他知道李褘是皇族,既然李褘跟隨著他,那這個李重潤也一定是皇族,他又看了一眼李褘。

李褘上前笑道:“重潤是廬陵王長子,李統領應該聽說過吧!”

李臻頓時醒悟,他記得趙秋娘對自己說過,廬陵王李顯當初登基後,立長子李重潤為太子,後來李顯被武則天廢除,李重潤也隨即被貶為庶,前些天上官婉兒也提到過李重潤,李臻記得是說李成器和李重潤各組建一支馬球隊來京城參加馬球大賽。

李臻肅然起敬,連忙拱手施禮道:“原來是太子殿下,李臻失敬了。”

李重潤苦笑一聲,“李統領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嗎?”

李臻也意識到自己稱呼有誤,不由歉然一笑,擺手道:“兩位請坐!”

李重潤和李褘對望一眼,兩人也不客氣,直接坐了下來,剛才李重潤看見了狄燕生氣的過程,他看得出兩人是因情而賭氣,李重潤微微笑道:“狄姑娘是性情中人,她雖賭氣而去,我相信她不久就會回到李統領身邊。”

李臻心中暗暗苦笑,這次非同尋常,她哪裏容易那麽快氣消,不過李重潤竟然認識狄燕,讓李臻略感意外,他好奇地問道:“李兄怎麽會認識她?”

“我現在是白身,李統領叫我重潤好了,不瞞你說,我兩年前在房州見過狄姑娘,她是跟隨師父前來房州。”

李臻心中一跳,公孫大娘居然去過房州,那她和李顯是什麽關係?

這個念頭隻在心中一閃,李臻便不再多想,他也不想再提狄燕之事,隨即岔開話題笑道:“聽說重潤兄組建了馬球隊,不會褘公子也是馬球手吧!”

李褘淡淡笑道:“李統領說呢?”

“我知道騎射高手一定也是馬球高手,但馬球高手卻未必是騎射高手,所以褘公子一定善於揮杖擊球。”

“李統領說得完全正確,褘兄是我們房州馬球隊的首席擊球手,他不僅騎射了得,馬球也極為厲害,聽說李統領也有誌於在馬球大賽中奪冠,不知我們兩支馬球隊能不能互相切磋一下……”

不等李重潤說完,李臻便笑了起來,“馬球可不是騎射,李臻也不過一介馬球庸手而已,雖然是想爭取好成績,但在天下英雄匯聚的馬球大賽中,焉敢妄稱奪冠,重潤兄實在是捧殺李臻了,不過——”

說到‘不過’,李臻的聲音又壓低下來,意味深長地對李重潤笑道:“如果讓人看見廬陵王的馬球隊在和上官舍人的馬球隊進行賽前切磋,會不會有什麽聯想呢?”

李臻這句話頓時讓李重潤變了臉色,馬球大賽一方麵固然是大唐最高水平的馬球盛會,但另一方麵也是各種權謀鬥爭的集中表現。

由於薛懷義之死和武承嗣被流放引發了朝廷勢力格局的劇烈變化,連遠在房州的李顯也感覺到了母親對李氏皇族態度的鬆緩,所以他才命令長子重潤以進京參加馬球大賽為借口,試探朝廷風向變化。

相王李旦也同樣體會到了朝中的微妙變化,也派長子李成器率隊參加馬球大賽,刺探朝廷新的權力格局,可謂和兄長李顯不謀而合。

所以李重潤特地和李臻認識,其實就是想從李臻這裏得到一點上官婉兒的口風,要知道,了解聖上真實的心思之人寥寥無幾,上官婉兒就是其中之一。

不料李臻卻毫不客氣地點出了李重潤的真實目的,也暗示兩隊舉行訓練比賽會引發不必要的政治猜想。

李重潤臉一紅,連忙起身施禮道:“是我考慮不周,多謝李統領提醒。”

李臻笑了笑,又慢悠悠道:“其實切磋一番也不是不可以,關鍵是要選對場合和時機,重潤兄覺得呢?”

李臻便不再多說什麽,結了帳,向兩人拱拱手,便告辭而去。

李重潤和李褘回到了他們的雅室,李褘見李重潤一直飲酒不語,若有所思,似乎還在想剛才李臻說的話,他便微微笑道:“公子感覺此人如何?”

李重潤歎了口氣道:“最初看見他和狄燕鬧矛盾,我還以為此人是個為情所困的毛頭小子,可談了一番話,我才發現他心機老辣,思路敏銳,和他年紀完全不符,不愧是上官婉兒的左膀右臂,此人若能為我父親所用,必能成為父親在朝中的一大助力,可惜啊!”

李褘也笑道:“聽說臨淄王李隆基還曾拜他為師,雖說當時他隻是聖上身邊的千牛備身,但他身後同時有上官婉兒和高延福,公子以為相王沒有想法嗎?”

李重潤眉頭一皺,“但後來又怎麽……沒有什麽來往了?”

“因為他已升為內衛副統領,又是上官婉兒的心腹,若再有來往,恐怕就會引起聖上不必要猜忌了,所以相王不準李隆基再接觸李臻。”

李重潤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說——”

李褘點點頭,“雖然聖上對令尊和公子都比較寬容,不加約束,但並不意味公子就可以隨意朝中大臣,尤其是李臻這種涉及機密的侍衛統領,而且還是在官員們常用餐的這家酒肆內,請公子三思。”

李重潤後背頓時冒出一身冷汗,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大意了,竟然隨意結交上官婉兒的心腹,而且李臻為什麽和他聊了數語便匆匆而去,就是不希望被人看見非議啊!

李褘又笑道:“不過從他最後的一句話,我還覺得他會找合適的機會和公子接觸。”

李重潤默默點了點頭,他也體會到了李臻最後一句話的深意。

……

在崇政坊內的一座大宅內,長史崔少穎和五名校尉向新任內衛副統領武芙蓉一起躬身施禮,“參見武統領!”

武芙蓉雖然遭遇了父親被流放之痛,但太平公主為了安撫,又任命她為內衛副統領,職務雖然不高,但權力卻不小。

雖然她曾經也統領一百多名武氏家將,但那畢竟是私兵,哪裏能和擁有官權的內衛相比,很多過去不敢做不敢為的事情,她現在都可以正大光明去做,武芙蓉此時竟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暢快之感。

“各位請免禮!”

武芙蓉麵帶笑容對眾人道:“能成為各位的統領,也是芙蓉的福氣,希望我們以後能同舟共濟,把公主殿下交代的事情做好,相信我武芙蓉不會虧待大家,不過我醜話也要說在前麵,誰敢膽敢心懷二意,或者不服我武芙蓉統領,那別怪芙蓉心狠手毒。”

眾人凜然,連忙道:“卑職不敢!”

“你們都退下吧!”

武芙蓉看了一眼長史崔少穎,“崔長史請留下!”

眾人都退下了,隻剩下戰戰兢兢的崔少穎一人,他其實不怕萬國俊,但對這個以心狠手辣出名的女人卻有點發怵。

武芙蓉向他勾了勾手指,崔少穎連忙上前,“請統領吩咐!”

武芙蓉以一個女人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一下,此人長得倒不錯,不過骨頭似乎軟了一點,她聽高戩說,此人貪財好色,見太平公主第一天就拜倒在她石榴裙下,這樣的人倒是好掌控。

“崔長史,我聽說你和李臻頗為熟悉,是嗎?”

……

【李重潤是公元682年出生,現在是695年,所以李重潤現在應該是虛歲十四,但為了情節需要,本書將他再拔高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