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考試結束已經有五天了,按照往年的經驗,這一兩天內,最後的錄取結果就要出來了,長安城內的數萬士子都處於惴惴不安之中。

科舉結束後,大部分士子知道自己錄取無望,已先後離開洛陽返鄉,但依然有數萬士子心存一念希望,留下來等待最後的錄取結果。

武三思府中,曹文快步走過一座小院,來到武三思的書房前,這時,武丁香正好從書房裏走出,悄悄指了指父親的書房,表示是好消息,又對他嫣然一笑,姍姍離去。

曹文回頭一直望著她窈窕的身姿走遠,眼中露出迷醉之色,半晌,才走進了武三思的書房。

自從武承嗣事件中,武三思被武則天嚴厲斥責後,這段時間武三思老實了很多,不敢趁武承嗣被發配的機會收編武氏族人,隻是全身心進行天樞的最後修建,並開始籌建明堂重新修複。

雖然把武承嗣徹底扳倒,但武三思也付出了很大的政治代價,最主要就是和上官婉兒的同盟破裂,武承嗣臨走時給聖上留了一封信,將這次刺殺案的前因後果都告訴了聖上,實際上就是揭發他武三思在刺殺案中的所做所為。

不過聖上似乎並沒有真的因此遷怒自己,這讓武三思又看到了一線希望。

曹文走進房間,向武三思深深行一禮,“屬下參見梁王殿下!”

“曹公子不必多禮!”

武三思笑眯眯道:“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考中了第三十四名,金榜有名!”

曹文心中大喜,但他卻克製住內心的狂喜,跪下來恭恭敬敬磕頭道:“這是殿下對屬下的厚愛,屬下銘記於心!”

武三思很滿意地點點頭,這就是他看中曹文的地方,有城府、有頭腦,懂得自己才是他的前途之源,這個人若能好好培養,再加以恩籠,他必然會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

“我等會兒要進宮麵聖,恐怕會談到一些進士派官之事,我就想問問你,你願意外派還是留在朝中為官?”

曹文猶豫一下道:“屬下想打好根基,最好能外派為官!”

“和我所想一樣,另外,丁香之事你打算——”武三思目光銳利地注視著他。

曹文低下頭,半晌才道:“能為殿下之婿,曹文夢寐以求,懇求殿下給我一點時間,最遲半年,我一定迎娶丁香。”

武三思也知道曹文是有妻室之人,隨意休妻對他名聲不利,倒不能太急,他便點了點頭,“那我就再等你半年。”

曹文告辭退下,隨即離開了梁王府,匆匆向家裏趕去,他一路上憂心忡忡,盡管他考中了進士,但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剛走進福善坊,便隱隱聽見了敲鑼打鼓聲,曹文起初並不在意,但他離家越近,敲鑼打鼓聲愈加響亮起來,他心中開始疑惑起來,隻見家門口擠滿了坊中鄰裏,他母親孟氏正大把向外撒錢,歡喜得嘴都合不攏,十幾名公差在一旁敲鑼打鼓,人人皆滿臉喜慶。

這時,李泉看見丈夫,她激動跑了過來,緊緊抱住他,她再也克製不住內心的喜悅,放聲痛哭,“佛奴……你考中了。”

“曹公子考中了!”

四周一片歡呼,公差們一擁而上,給曹文披紅帶綠,曹文腦海裏一片空白,懵懵懂懂被他們扶上了一匹高頭大馬,在一片敲鑼打鼓聲中,李泉眼睛通紅,捏著手帕,淚水又一次模糊了她的眼睛,這一刻她心中充滿了驕傲,她丈夫考中了進士。

……

武三思走進了禦書房,恭恭敬敬行一禮,“參見陛下!”

此時武則天正在細覽一百二十名進士名冊,頭名狀元正是四明人賀知章,這是她欽點的狀元,她讀過賀知章的文章,果然是才華橫溢,令她讚歎不已,這才是她想要的狀元。

武則天放下名冊,淡淡道:“朕找你來,是想說說重修明堂之事,上次你說一年內修好,但朕覺得一年時間太長,朕希望你能再縮短幾個月工期。”

“可是……要縮短工期隻能增加工匠,那樣開支會——”

“錢不是問題!”

武則天打斷他的話,加重語氣道:“白馬寺的收入足夠重修明堂和天堂,天堂可以緩一緩,但明堂朕希望九個月完工,沒有問題吧!”

“微臣遵旨!”

武三思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心中暗暗盤算,如果一定要九個月完工,他隻能實施第二套方案,讓新明堂比舊明堂稍稍小一點,這樣就能如期完工了。

武則天對他的態度比較滿意,又笑道:“清點白馬寺的財物你做得很好,所有貴重物品都能和宮中清冊一一對上,看來在財物方麵朕沒有看錯人。”

武三思心中暗暗感激明先生,若不是明先生建議自己,他現在怎麽可能得到聖上的讚譽,他連忙躬身道:“隻要用點心,卑職就能把事情做好。”

“你這話說對了,沒有什麽困難之事,就怕用心,你是個精明之人,隻要把心用在建造明堂之類的大事上,你也完全能出任相國。”

武三思激動得渾身發抖,聖上這是在暗示他,隻要他把明堂造好,他可能要被提升為相國了。

“微臣一定會盡心盡力為陛下效力。”

武則天笑著點點頭,又語重心長道:“武氏是後起之秀,比不得李氏皇族底蘊深厚,這種情況下,武氏家族更要團結,絕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互相攻訐,更不能一盤散沙,作為一族之長,你責任擔起這個重擔!”

武三思心中大喜,聖上就是在暗示他可以整合武氏家族了,將武承嗣的一派全部納入自己麾下,他心中激動,深深施一禮,“小侄絕不會讓姑母失望。”

武則天沒有再繼續多說,這種事點到為止,若武三思還不明白,那他正是無能無用之人了。

這時她的目光又落在錄取的進士名單上,每一個進士後麵都有備注,表示這是被誰舉薦,比如賀知章就是由中書侍郎陸元方舉薦,武則天目光落在二十四名曹文之上,笑道:“這個敦煌士子曹文是你舉薦的嗎?”

“正是微臣舉薦。”

“他有什麽背景嗎?”武則天又問道。

“回稟陛下,此人出生貧寒,原是敦煌縣文吏,一直不得重用,便來洛陽參加科舉,微臣聽說此人書法文章極好,就暫時用他替我整理文書。”

武三思不敢說曹文就是李臻的姊夫,這會把上官婉兒扯進來,他回避了自己為什麽知道曹文這個環節。

武則天也沒有多問,她要給武三思一點獎勵,用他舉薦的人,就是一種最好的獎勵,武則天便笑道:“他平生有何誌向?”

“他一心想做地方父母官,造福一方。”

武則天微微一笑,“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微臣告退!”

武三思心滿意足地退了下去,他有一種直覺,幹掉武承嗣絕對是明智之舉。

武則天望著武三思遠去,她負手慢慢走到窗前,凝視著窗外,正如高延福所言,她對武氏取代李氏已經沒有多少信心了,這麽多年來,她嚴厲打壓李氏,使李氏及朝臣對於武氏的怨恨日益加深,一旦她百年之後,李氏皇族還能放過武氏嗎?

為了武氏長遠,她必須在一定程度上緩和李武之間日益深刻的仇怨,嚴厲懲處武承嗣就在這個背景下發生,但懲處了武承嗣,她又要緩和武氏家族的不滿,所以重用武三思就成了緩和武氏家族對她不滿的一種手段。

還有李氏家族,太子之位空了這麽久,她該重新考慮一下了。

武則天是天下帝王,帝王之術的精華就在平衡。

……

萬眾矚目的科舉終於發榜,四明才子賀知章實至名歸,不負眾望地奪得狀元,榜眼為中書侍郎崔仁師之孫,出身博陵崔氏的才子崔湜,探花被太平公主幕僚高戩奪得。

敦煌曹文雖然考中第二十四名進士,但在授官時,他卻出人意料的獲得高職,出任許州長葛縣縣令,那可是正七品的中縣縣令。

就算狀元賀知章也不過才授正七品四門博士,而曹文卻得了地方實缺知縣,這個任命轟動一時,但當很多人知道曹文的後台就是武三思後,眾人也就恍然大悟了。

……

李臻對於曹文考中進士,並被任命為縣令之事沒什麽興趣,他這些天一直在皇城內訓練馬球隊,準備迎接馬球大賽的到來,不僅如此,他還要參加三月初舉行的武舉,盡管武舉對他已經沒有意義,但有個功名在身,對他仕途總有好處。

騎射場內,李臻正縱馬疾奔,兩邊圍觀著大量的侍衛,李臻的神箭在侍衛中傳聞極廣,主要源於在去年冬狩中射虎和臨危射豹,但大多數侍衛並未親見,今天李臻在騎射場上的練習頓時吸引了大量的侍衛跑來觀摩。

戰馬疾奔,塵土飛揚,李臻已縱馬奔出百步外,這時,他從身後抽出兩支箭,一箭咬在口中,另一支箭張弓拉弦,弓如滿月,驟然轉身一箭射出,但他並沒有停下,戰馬奔出幾步,口中所咬的第二支箭隨即射出,但誰也不知第二支箭的目標是什麽?

在百步外,一根木樁上用細繩吊著一串銅錢,銅錢反射著亮光,細繩在風中搖搖晃晃,就算射中細繩,也很難射斷細繩,要想使銅錢落地,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射斷木樁橫梁上的細繩。

隻見李臻射出的箭如閃電般疾飛而來,正中木樁橫梁,繩索斷裂,銅錢倏然落下,頓時引起一片歡呼喝彩,緊接著第二支箭射至,正中空中下墜的銅錢,箭身微微一沉,但依舊力量強勁,戴著銅錢又飛出二十步,正中另一根木樁,將銅錢釘在第二根木樁之上。

四周侍衛頓時鴉雀無聲,緊接著掌聲如雷,千餘侍衛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喝喊,這兩箭射得精彩絕倫,令侍衛們大開眼界,歎為觀止。

李臻放下弓,笑著團團向四周圍觀的侍衛們行一禮,更引來一片鼓掌聲。

李臻回到一角的休息地,侍衛們也各自散去,張黎豎起大拇指讚道:“統領的箭法愈加精進了!”

李臻搖了搖頭,苦笑道:“比起敦煌,手感還是差了一點。”

他又看了看周圍,發現少了一人,問道:“胖子那家夥呢?”

話音剛落,李臻便看見酒誌從遠處馬道上疾速奔來,神情似乎很焦急,便笑著迎了上去,“老胖,出了什麽事,這般焦急?”

酒誌氣喘籲籲道:“老李,你快看去南市看看吧!泉大姊要賣酒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