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臻被侍衛們臨時看管在離武則天不遠的一座小帳內,由於李臻射豹時離武則天隻有百步,這觸犯了在天子百步內不準動武的禁忌,在天子沒有下詔寬恕之前,他是不能獲得自由。

李臻坐在帳中沉思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薛懷義提議冬狩,目的是為了借這次冬狩的機會除掉上官婉兒。

盡管自己已隱隱感覺到韋團兒和薛懷義會有所圖謀,卻怎麽也想不到他們居然會利用猛獸,也幸虧姊夫曹文在武府被猛獸驚嚇,才讓在遇到武芙蓉後有了這樣的急智。

不過這件事也透露出了武芙蓉和薛懷義的關係,現在的問題是,他要不要趁機揭露真相?

盡管李臻有這個衝動,但理智告訴他,除非武則天有殺薛懷義之心,否則他不可能扳倒薛懷義,反而會置自己於死地。

正想著,帳簾一挑,武攸緒快步走了進來,李臻連忙起身施禮。

武攸緒笑著擺擺手,“坐下吧!”

李臻從武攸緒的表情便看得出自己並沒有捅下簍子,否則,他一定會憂心忡忡走進來,連聲歎息,這個武攸緒沒有什麽城府,什麽都會表現在臉上。

武攸緒也在李臻對麵坐下,沉吟一下問道:“這件事太出人意料,你不是出去行獵了嗎?怎麽會及時趕回來?”

等會兒聖上一定會親自詢問李臻,作為千牛衛將軍,武攸緒必須要掌握詳細資料。

李臻笑道:“將軍是想知道真相,還是聽我簡單之辭?”

武攸緒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就說說經過吧!背後的事情我不想知道。”

“既然如此,卑職就如實稟報!”

李臻便將他們在樹林內被野狼襲擊,發現訓獸之地的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卻刻意省去了見到武芙蓉和韋團兒一事。

“卑職是因為看見了一個假人的打扮非常像上官舍人,才意識到上官舍人會有危險,便及時趕回來,幸虧來得及時,正好救下了上官舍人。”

沉思良久,武攸緒搖了搖頭道:“發現馴獸人之事你千萬不能說,否則定引發一場腥風血雨,不知多少無辜之人會為之喪命,記住,這隻是一場意外,你回來也是我的命令,我會替你掩護。”

李臻默默點頭,這其實也是他的想法。

這時,一名侍衛走進大帳道:“武將軍,聖上有口諭,傳李臻覲見!”

“我知道了,這就去!”

“記住我剛才說的話。”

武攸緒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不要緊張,不管別人說什麽,但你救下了上官舍人,聖上心中對你十分感激。”

……

“在陛下百步內張弓射箭是死罪,而且罪不容恕,必須要處死此人。”

金頂大帳內,薛懷義拚命遊說武則天處死李臻,他心中實在憤恨,他精心布置的計劃眼看就要成功,卻在最後一刻被李臻破壞,怎能不令他萬分惱火,他簡直要氣瘋,便不顧一切地抓住李臻百步射箭的把柄遊說武則天。

但武則天卻低頭批閱奏卷,沒有任何表態,就仿佛沒有聽見薛懷義的遊說,站在武則天身後的韋團兒卻暗暗焦急,她非常清楚武則天的心思,現在獎賞李臻還來不及,哪裏還會處置他。

韋團兒拚命向薛懷義使眼色,讓他不要再說了,但薛懷義已經氣昏了頭,哪裏看到韋團兒的眼色。

他不甘心地繼續勸道:“陛下,這種事情不能開先河,如果陛下不嚴懲他,會有更多的人犯禁,那就是刺客了。”

“咳!咳!”

韋團兒終於忍不住,輕輕幹咳兩聲,薛懷義這才被提醒,抬頭向韋團兒望去,他卻沒有看懂韋團兒的表情,疑惑不解向韋團兒眨眨眼,半張開嘴,問她是什麽意思?

這時,武則天忽然眼睛一挑,目光銳利地盯著薛懷義,盡管韋團兒是站在她身後,但從薛懷義的表情她便知道這兩人在做什麽?

竟敢當著她的麵眉來眼去,武則天頓時勃然大怒,用鎮尺重重一拍桌子,‘啪’的一聲驚響,嚇得薛懷義和韋團兒兩人都渾身一哆嗦,連忙低下頭。

武則天一指薛懷義,喝令帳邊侍衛,“把他給朕趕出去!”

幾名侍衛上前,推了一下薛懷義,薛懷義滿臉羞愧,抱頭鼠竄而去,韋團兒也嚇得跪倒在地,武則天指著她嗬斥道:“你再敢和他勾結害人,當心我剝了你的皮!”

“奴婢不敢!”

“滾!”

武則天就恨不得一記耳光打翻這個賤婢,隻是礙於皇帝的身份,壓住了心中的怒火。

韋團兒嚇得臉色慘白,慌慌張張而去,武則天長長吐了一口悶氣,很多事情她心中儼如明鏡,隻是……武則天氣得臉色發青,自言自語道:‘看來朕是太驕縱他了!”

他又問站在門口的禦醫沈南謬道:“婉兒怎麽樣?”

沈南謬就是來向武則天稟報上官婉兒的傷情,他連忙上前道:“啟稟陛下,上官舍人隻是在被豹子撲倒時,左肩被利爪劃傷,別的還好。”

“精神怎麽樣?”武則天又關心地問道。

沈南謬讚許道:“上官舍人真的很堅毅,若是換其他人,早就嚇得魂不附體,但她隻是略略受到一點驚嚇,神誌完全正常,她還讓微臣替她轉告聖上,讓聖上不要替她擔心。”

武則天欣慰地點點頭,笑道:“朕待會兒去看看她。”

在她禦案上放著一份奏卷,這是春天時敦煌保衛戰的詳細戰報,她翻到第二頁,上麵清楚地寫著一行字,義士李臻單槍匹馬殺出突厥軍重圍報信,為保住敦煌立下大功。

在這份報告中五次提到了李臻這個名字,這是高延福告訴她,李臻曾經在敦煌保衛戰中立功,她特地命人找出這份戰報。

而且高延福還告訴她,當初他奉旨出使敦煌,遭遇到吐蕃斥候襲擊,險些喪命,就是這個李臻救了他的命,這件事武則天聽高延福匯報過,沒想到在今天的生死關頭,這個年輕人又再次救了上官婉兒一命。

武則天提朱筆在李臻這個名字上打了個圈,隨即問道:“侍衛李臻可宣到?”

“啟稟必須,他已在外等候多時。”

武則天放下朱筆令道:“宣他覲見!”

“陛下有旨,宣千牛侍衛李臻覲見!”

隨著侍衛的高聲喝喊,不多時,李臻在幾名侍衛的帶領下快步走進了大帳,就在剛才,他已經接受了一名宦官的耐心講解,第一次麵聖有哪些禮節,哪些注意事項?

當今天子是極為注意禮節之人,尤其心細如發,心存一點不敬都會被她看出來。

李臻低頭走進大帳,他找到了地毯上的一根紅線,他和皇帝的距離絕不能超過這根紅線,否則他隨時會被擊殺,這是他唯一記住的一點。

而其他注意事項太過繁雜,他總結成一句話,就是‘禮多人不怪!’

李臻上前跪下,稽首行禮,“微臣李臻拜見皇帝陛下,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武則天笑眯眯道:“李侍衛免禮平身!”

李臻慢慢站起身,退到一側,垂手而立,武則天仔細打量著他,就在半個多時辰前,李臻在她麵前射殺了一隻行凶的豹子,救下上官婉兒。

事情已經過去,但李臻在半空回首疾射的瀟灑,麵對豹子撲來時的冷靜如山,給她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至今還深深刻在她腦海裏。

那種武技之美,令她歎為觀止,她是女人,對這種美感的觸懷更加細膩。

眼前這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顯得很恭敬,但武則天細膩的感觸使她能捕捉到李臻內心的從容淡泊。

李臻長得並不俊美,皮膚也不夠白皙,甚至還有點偏黑,但他棱角分明的臉龐卻充滿了男性的陽剛之氣,不同於薛懷義的野性。

或許武則天對李臻心存美感的緣故,第一眼,她便喜歡上了眼前這個有點與眾不同的年輕人。

“你是沙州敦煌人?”

“是!微臣從小在敦煌長大。”李臻從容不迫地回答。

武則天已經看過他的履曆,敦煌人,祖父李丹平是沙州州學博士,書香門第卻出了一個騎射超群的孫子。

不過武則天並不奇怪,李臻出身隴西李氏,他的家族自古就名將輩出,以騎射而垂名曆史的李廣不就是他的先祖嗎?

武則天溫和地笑了笑,“你在敦煌保衛戰中立下戰功,按照朝廷製度,應該賜你勳官,但他們卻找不到你,沒想到你居然就在朕的身邊,莫非你是想要讓朕親自來封賞你麽?”

李臻嚇了一跳,連忙道:“微臣不敢!”

“你是朕的子民,朕封賞你也沒有什麽不可,隻是現在勳官已泛濫,武順之流的地方豪富也能封為柱國,相信你也不願與這種人為伍。”

武則天的語速很慢,但每一個字都敲打在李臻的心坎上,李臻暗忖,原來她也知道了自己參與舍利一案。

但武則天並沒有繼續說舍利之事,她話題一轉,又緩緩道:“你救了婉兒一命,朕從內心感激你,你要朕怎麽封賞你?”

李臻搖了搖頭,“啟稟陛下,微臣是千牛備身,營救禁中,這是微臣份內之事,不需要陛下封賞。”

武則天欣然道:“奮勇殺敵報信,這是為國報效,勇救上官舍人,這是盡職盡責,若朕不封賞你,這就是朕的失職了。”

武則天負手走了兩步,沉思了片刻,回頭道:“李臻聽封!”

李臻上前一步,單膝跪下,“微臣李臻在!”

武則天轉身注視著他,“敦煌李臻保土守疆有功,朕特賜開國縣男之爵,以示嘉獎!”

李臻心中略略一震,竟然封自己爵位,雖然開國縣男爵隻是九等爵位中最低一等,卻要比勳官的含金量大得多。

千牛衛中也隻有將軍武攸緒被封為開國縣伯,而且武則天也毫不含糊,以軍功來授予自己爵位。

李臻連忙抱拳道:“微臣謝陛下之封!”

武則天坐下來笑道:“但你救了上官婉兒,又必須犒賞,朕賞你什麽呢?”

她目光落在禦案的鎮尺之上,這是她用來鎮紙的白玉尺,是她心愛之物,本來她準備賞給上官婉兒,既然眼前這個年輕人救婉兒一命,那就不妨賞給他。

武則天取過鎮尺遞給他,“這是朕的心愛之物,現在賞賜給你,希望你和這鎮尺一樣,做一個正直的男兒,不要令朕失望。”

有宦官上前接過白玉鎮尺,轉交給李臻,李臻雙手高舉,接過鎮尺,沉聲道:“微臣謝陛下之賞,謹遵陛下之囑托。”

封和賞都有了,李臻正準備告退,但武則天接下來的一句話卻驚得他差點鎮尺落地。

武則天眼中含笑地注視著他,柔聲道:“從今天開始,你就調到朕的身邊,出任朕的千牛備身。”